接连不断的噩耗将奥尔登堡亲王家的女人们彻底击溃了,她们不停地哭泣。失去儿子的打击对女伯爵是不言而喻的------她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他们的信件和照片,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把他们留在身边。她把两个儿子的肖像照夹在项链坠子上,时常看着那照片默默出神。在熬过了最初那无比痛苦的几天后,她把对儿子们的爱转到了凯瑟琳的身上----她正为奥尔登堡家孕育着下一代,如果这个孩子正巧是个男孩的话,那么他将是亲王家的唯一继承人。
一个注定要背负起所有人希望的好孩子!
此外,她们没人敢将这些消息告诉艾丽斯公主,尽管她好几次打过来电话询问关于孙子们的近况----他们很久没有给她去信了,真是不可饶恕!
有时候电话会是凯瑟琳接到,她只好强做欢笑地安慰艾丽斯公主,说她们其实也没怎么收到过信件,但是可以确定他们还算平安,叫她放心。
她开始害怕独处---只要她独自坐在他们的卧房里就要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来。她想着他给她写下的那些信件,同时也想着她给他写过的那些。
“亲爱的,真难以置信!-----我们窗外的反舌鸟已经做妈妈了,就在你给她做的那个鸟窝里,我昨天看见有小鸟从那里飞出!一共有三只,这真是令人激动!我坐在窗户前看它们了一早晨!聆听它们在幽静之中鸣叫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
“那么现在说说正经事吧!我记得你临行前曾给我说,士兵的命运只有“出发”,我当时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说,可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不断的出发,踏上征途,可是从来没有目的地!从这个村庄到那个村庄,从这个城镇到那个城镇,从这个国家到那个国家,每个村庄,城镇和国家都不过是出发地,永远到达不了目的地!这么多的出发,这么多的离别!最为可怕的是-----一旦启程,一旦出发,就不会有尽头!我想起那些阵亡将士墓地上排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白色十字架----难道那才算是最后的目的地吗?我不敢想,也不愿想!我知道我永远理解不了你----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像野兽那样,带着仇恨去厮杀?注1)
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甚至想求求上帝,求他叫你断上一条腿,这样你就可以回家来了!现在想起来,我们在北非的日子居然那样值得怀念-----凉风吹拂,星光闪烁,静谧的夜里你不用再次出发!
迪尼,原谅我!我这样孩子气,说这样的傻话!可我是多么渴望你能回家来啊!我们错过了多少好时光!没有你在身边,日子是这样的漫长和无味!
现在我要为你祈祷了,愿上帝与你同在!”
她知道海伦也在偷偷哭泣----不仅为自己的哥哥们,同时也为远在前线的未婚夫。“你好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那么我呢?瞧我这光景!我连婚还没有结呢!他要死了,我宁愿当一辈子老小姐都不要嫁给别人!”海伦说完失声痛哭。
她只好搂紧她:“他不会有事情的!”
“花谢了还有再开的时候,草黄了还有再绿的时候,可他们死了是再没有能替代他们的了!”海伦失神地诵了一句谚语。
她听了再也忍不住,哭着说:“这倒是一点不假!这倒是一点不假!”
丈夫已经阵亡,她心里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自己的双胞哥哥了-----她已经失去了爱人,不能再承受失去亲人的打击了!
或许是凯瑟琳虔诚的祈祷终于起了作用----命运的轮盘再次转动了起来,而这次它必不会叫她失望。
九月中旬,亲王家突然接到一个紧急电话----是奥尔登堡中校的长官从西线总司令部打来的。他告诉她们,中校已经率部平安归来,目前正在维尔兹堡医院接受治疗,很快就会返回柏林。
女伯爵放下电话后激动地浑身发抖,花了半天功夫才平静下来。“赞美上帝!他还活着!”她大声哭喊道,“除了脚部受了很重的伤,一切安好!”
凯瑟琳浑身剧烈地打着战,眼睛睁得愈来愈大。海伦上来紧握住她的胳膊,嘴唇颤抖着对她说:“这是真的!他回来了!”
她突然伏在她的肩头,放声大哭。
原来爱的珍贵性不仅仅来自于父神的祝福,还来自于那些情真意切的眷恋和思念,以及无数个潸然泪下的清晨和焦躁难眠的夜晚。
他的电话很快到了。女伯爵非常急切地问了他的脚伤后立即将电话交给了凯瑟琳。
她握着话筒泣不成声,他在那边语气焦急:“亲爱的!你这慈悲的女神!我求你别哭!你再哭下去我只好发狂了!”
“那么你的脚伤究竟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她终于停止了哭泣。
“看上去已经不碍事了,我大约下周就会飞回柏林。”
他果然在第二周回来了,非常削瘦憔悴,叫她几乎认不出他来。他的脚伤看上去很严重,因为他拄着一把拐杖----就像亲王当年那样。
脚伤是在突围中落下的。他们作为后卫部队,在付出惨烈的伤亡代价后最大限度地拖住了盟军,使先头部队为德军主力打开一个开放了三天之久的缺口。可随着盟军包围圈的一步步缩小,后卫部队的处境变得异常艰难,更糟糕的是,他们此时已与主力部队完全失去联系,且无足够的燃料和供给,唯一可行的就是向东突围了。奥尔登堡中校最终决定,放弃坦克装备,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包围圈,回到主力部队。在爆破了所有坦克装备后,中校背负着重型武器,提着一把冲锋枪,率领残部向东徒步撤退了。
一路上阻击不断,他们边战边退,同时所带的重型武器叫他们更加疲惫不堪,路上经常有士兵精疲力尽地扑倒在地,中校会拔出手枪逼迫他们站起来继续前进。他不断地从部队前头跑到尾部,鼓励他的部下,要他们全力跟上,因此无人掉队。注2)
他们很快抵达了奥恩河。面对着宽阔平静的河面,后卫部队的官兵们展现了非凡的勇气和互助精神。奥尔登堡中校扛着一个伤员,奋力向河对面游去,尽管这时他的体力已经几近透支。他们上岸后不敢逗留,立刻浑身透湿地翻越聂尔底斯山。他的脚伤就是在此期间落下-----渡河时为了减轻负重,他扔掉了靴子,上岸后只好赤足行军,等他们一周后终于回到主力部队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