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沐弦想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紧张过头了,面部有些抽搐,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不是大明星祁臻的风格,但改口道:“我知道是谁。”
“不可能!我蒙住你了。”金毛有点慌。
“你叫阿杰对不对?我眼睛被蒙住,但我没失忆,我记得你的样子。”至于名字,自然是刚刚在黑屋里听到的。
闻言,原本就很紧张的金毛,不禁怪叫了一声,“力叔,她好像知道我是谁!”
“胆小鬼,都走到这一步,还怕个P!你别跟她说太多,这丫头精得很!”大胡子粗鲁的声音响起。
尹沐弦只觉得面前晃过一阵风,随后响起一记清脆的巴掌声,紧接着身旁的金毛就消停了,闷着声拖着她前进,紧锢着她的手臂有些泄愤地发力,她偷偷倒吸了口冷气,有些不怕死地继续和金毛搭话——
“喂,我挺好奇的,你跟路夜打过吗?我记得他那记左勾是秒杀,以你的身板至少要断三根肋骨。”
“把我给古奥能卖多少钱?如果你现在打电话给我的经纪人,说不定能拿到更多,而且不会这么麻烦。”
“如果我有什么事,会有很多人追究,不光是警方,说不定还有黑道组织……你以为你们可以这么容易脱身吗?”
金毛的手劲随着她的话,越发用力,他用不确定地口气说道:“你吓我没用,你是明星,怎么会认识黑道的人……而且,都走到了这一步,放了你,古奥也不会放过我们。”后面这一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尹沐弦深吸一口气,侧向金毛的方向,低声说:“听过黑蛸的名字吗?”
她原本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却没想到这个名字真把金毛给吓住了,她看不见他的脸色,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腕一颤,脚步竟停了下来。
“不,不,你是在吓唬我……”金毛的声音越发不稳,他根本无法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男子,跟面前的女人联系到一起,但事实不容他不信,他的确在路夜打残红狼那个拳场,亲眼看见黑蛸和他的手下从车上下来。
听着他的声音,尹沐弦觉得火候扇得差不多了,她勾起一抹祁臻独有的冷冽笑意,声音淡薄而轻地吐了句:“我做人的惯例是,对于伤害我的人以牙还牙,绝对不会放过!”
这句话像一枚炸弹,将原本就紧张到极点的金毛炸得粉骨碎身,再无招架之力,他身子猛得一颤,然后松开抓紧她的双手,踉踉跄跄地退后了几步,便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你猪脑啊!这女人说几句就把你吓成这副熊样!早提醒过你别跟她说太多!”大胡子站在原地狠狠地骂了句,一回头见到尹沐弦那张阴谋得逞的脸,不由怒火中烧。
“喂,已经逃掉一个,你还要继续吗?”
“MD,死女人,闭上嘴,你这招对我不管用!路夜害我输掉的钱,就是卖掉老婆也还不清!”
尹沐弦咬了咬唇,正想该用什么方式攻破他的心防,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卷着纤细地腰肢,一瞬间天旋地转的晕眩,她被大胡子一把扛上了肩头,不禁惊呼出声。
接下来,无论她再说什么,大胡子全都是充耳不闻,像扛麻袋一般将她带到未知的方向,约莫十来分钟后,他突然停了下来,将她放了下来,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全身紧绷,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压抑。
扑面的气息静,极静,夹着一丝风雨欲来……
尹沐弦或许是平凡的女生,但她不普通,她曾经是每时每秒都处于危险中的困兽,所以对危险的气味比常人要敏感。
下一秒,似乎为了验证她的想法般,蒙着双眼的布条被人解开——
模糊的视线中有一团又一团强烈的光,不同于之前在地下拳场看见的那种白炽强光,也不是祁臻别墅里的那种奢华吊灯,而是一排一排的白色灯管,一架一架的镭射灯,冷暖色调的光相互冲击,又彼此纠缠。
而所有的光焦距的中心,离她站立的位置仅有几步之遥。
那俨然是一座巨大的擂台,没有泡沫柱子,没有皮绳护栏,却在边缘的四周衍生出一圈刀田,尖锐的刀尖亮晃晃的,直看得人心胆俱裂!而擂台四周更是悬置了许多黑色机器,像一双又一双冷漠残酷的眼睛,从每个角度紧紧地盯住擂台。
这些机器就是金毛口中的摄影机吗?
身后的大门无声无息的关上,却在完全闭合的瞬间发现‘砰’然巨响,像一记醒雷,劈打着尹沐弦的心脏,她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欢迎光临D市最大的地下赌场,今天我们将迎来最激动人心的表演,我们的大明星祁臻对战巨人唐熊!”握着金色话筒的瘦高男子,站在擂台正上方的悬浮板上大声宣布。
随着他兴奋的话语,尹沐弦的耳边直响起‘刷刷刷’和‘哗哗哗’的声音,与此同时,擂台的四周的墙壁突然开始移动,像张大血口的野兽,更像某种迅速扩张蔓延的病毒一般,惊得她步步后退。
“他们只是开了窗口,那些人是花钱看现场的。”大胡子低声道,此时在他的上衣口袋,手机发出低沉的鸣响,屏幕幽幽的绿光透过他的蓝色T恤,可是他并没有去接电话,而是俯下身子去解尹沐弦手腕上的绳子。
她愣愣地盯了他的手机,又将视线转向四周黑压压的身影,不禁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玻璃瓮中的玩偶,她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问出早就猜到却一直不愿意去验证的问题:“所谓的表演,就是让我上场打黑拳吗?”
大胡子轻声嗯道,他口袋里的手机安静了几秒,又发出磨耳的低鸣。
尹沐弦绿着脸,直到现在,所有的线索终于都串到了一起:
大胡子为了钱,利用她跟祁睿夜的关系引她走入陷阱,妄想用一场明星黑拳赛的噱头大掏一笔,但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那就是她不是正牌祁臻,而是连劈叉都会扭到筋的尹沐弦。
这种情况究竟要她怎么办?
她该向所有人坦白她只是个冒牌货?还是咬紧牙关地捱到发现她失踪的卡尔出面营救?或是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所谓的‘奇迹’上?
这一秒,尹沐弦的脑袋里千回百转,但下一秒,她就被一只大手推向那个恐怖的擂台,还没来得及回头骂上一句,便被迎面而来的拳头,狠狠地击中左边肩膀,她一个不稳摔倒,却成为让她避开对方连串攻击的好运气,只是当她想站起来时,却没能闪过一记狠辣的肘刀。
那个身形魁梧得丝毫不辱没‘熊’这个外号的男人,才随便亮出个三五招便让她便瘫在擂台上,裂开的嘴角正汩汩冒着血,更多的疼痛从胸腹传来,她猜自己可能有些骨折,或者更严重!她盘算着挨几下倒下认输,总能活着走下这擂台了吧?
然而,这却是一场‘打死下台’的生死擂台,根本没有生还之机。
玻璃罩隔出如同站在世界另一边的漠然视线,却发出最为炽热疯狂的嘶吼,那一声一声,一遍一遍,震耳欲聋——
“打!”
“打!!”
“打!!!”
“打!!!!”
刺眼的光落到黑色的眼瞳里,除了疼痛,没有其它。
尹沐弦几乎有些相信,自己会死在这张擂台上,她有点想念尹江了,虽然臭老爹天生麻烦精,总捅娄子,没有一丁点做家长的样子,还在关键时刻逃走了,不过他做的蒸肉饭和黑鱼汤还是很美味的。
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吃的……唉!
呕!
她吐了一口鲜血,感觉到自己整个口腔都充斥着浓重的甜腥味,她失去平衡向左忽闪了一下,竟然避开一记重拳,摇摇晃晃的身体跌坐在地上,虚软无力地抬手向唐熊晃了晃,咳了咳,说道:“你让我歇歇,要人命也让人喘口气,你打得不累啊,疼死了……”
闻言,唐熊的眼神不免有些发愣,他打过无数场生死擂台,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么差劲,又这么不怕死的人,虽然这个女人是众所周知的动作明星,但现在看来应该也是徒有虚名!
该不会是假的吧?
说不定这女人只是长了一副明星的脸,其实不是本人?虽然这念头有些荒诞无稽,但他还是忍不住转身,望向站在主看台上的灰衣男子看去。
然而,就在他回头一瞬间,突然看到站在玻璃罩内的观众,突然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偷袭’——虽然这很不入流。
本能让唐熊迅速警觉起来,他的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做出反应,一记沉厚结实的拳头向身后破空挥去,却……
却扑了一个空!
他有些失重地往前踉跄一步,哭笑不得地看清那抹纤瘦的背影,正鬼鬼祟祟地猫着身,向大门的方向偷跑。
敢情她根本没有丝毫偷袭的意思,她是想逃跑!
唐熊彻底傻了眼,粗犷健硕的身形在偌大的擂台之上,像一只被对手抛弃的黑熊,直至古奥沙哑的声音冲破扩音喇叭,叫嚣着让他拦人,他才反应过来,拔腿向她追了过去。
尹沐弦眼见就快跑到擂台边缘的跳板,那是她在被推下来之前站的地方,虽然一直被蒙住眼,但直觉告诉她,那块跳板的上面就是大门。
纵使她不知道门外究竟是什么光景,纵使她悬空一步就会丧身那骇目的刀田……就在她准备跳上那块单薄的板子时,腾空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拽住,她本能地挣扎,结果一脚踩空,从石板和擂台之间的空隙里掉了下去,白亮刺眼的刀尖在她的黑眸里一晃而过。
她鬼吼鬼吼地狂抓可以抓的任何东西,根本没发现她正用力地将唐熊的运动裤叉往下拉。
“你,你松,松手!”唐熊黝黑的脸庞隐隐泛出一层暗红,他死死地提着裤带,生怕一松手就走光。
“这四面可都架着摄影机呢,你不想让全国人民看你的屁股,就拉我上去!”尹沐弦用残存的勇气恐吓唐熊。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巨大的玻璃罩,此时浮出现如同藤蔓花线般的裂纹,而这些向四周延伸开来的裂纹的起点,一抹劲瘦的身影正抱着一只红色灭火筒,继续用力地砸向强化玻璃,那看似完整的玻璃罩,发出如同人体的骨骼一块块被扭曲般的异响,像一种呻吟,更像一种悲鸣。
零零碎碎的龟裂纹,模糊了男子的面容,只能隐隐看到在慌张逃窜的人群中,那一抹泰然肃杀的黑。
古奥的手下从四面八方挤向他所在的位置,但看台上惊慌失措的观众却变相地成为男子的肉盾,在那些打手快要冲到他面前时,他终于将玻璃撞出个大窟窿,不,远不止一个窟窿!
所有的力量由那个点集中,并迅速向四周龟裂伸延,透明的玻璃罩变得不堪一击,几乎是在一瞬支离破碎,数不清的碎片崩裂弹炸,如一场豪雨般疯狂落下,在刺眼明亮的光线之中,他用黑色皮衣罩住头脸,在那些打手赶来之前,向下纵身一跳。
入眼的是仿若被雪藏在冰川中的俊美面容,与她对视的黑眸如同漆黑夜幕临近般深邃,那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桀骜神情,他不是至尊宝,脚下没有七彩云朵,他的身后只有硝烟、雾气和一片狼藉,但他仍是无人能够阻止破军之神,如坠落的飞鸟之姿,纵身跳向她所在的深渊。
祁睿夜,他真的来了!
当这个名字浮现在尹沐弦的脑海时,她才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对他的出现一丁点也不意外?莫非在她的心底,始终在期待他的降临,如神祗般,如救星般,如奇迹般,只是……
MD!
他,他不要命啦!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上来,是想以自杀式引起社会公愤?还是想转移视线给她制造机会逃走?!
拜托,正常点好不好!
她现在卡在这个夹缝里,说不定下一秒就要摔到刀田上,那家伙就不能不耍酷,想点实际好用的救人办法吗?!
就在尹沐弦在心底把祁睿夜那厮骂得狗血淋身,突然感觉有一股力量架住她的双臂,将她从那个夹缝中拖了上来,直到她坐上那层冰硬的大理石板,仍处于完全搞不清楚的状况。
她的双手还死死地抓住唐熊的裤叉,而后者也誓死捍卫,而这场裤叉大战的后果便是后者被顺势拖向那道夹缝,成为人肉垫子。
“路夜,快点!”熟悉的男声从尹沐弦的耳边响起,她猝然回头,惊见一张鼻青脸肿的狰狞面容。
居然是……大胡子!
心中叫着‘OMG’,她再度将视线投入擂台之上。
此时,祁睿夜已经安全落地,他迅速解开系在腰间的消防水带,倒退着向高台上脸色发青的古奥,做了个‘打枪’的挑衅动作,然后踩着铺好的‘肉垫’跳到尹沐弦的身边。
“快走,有人要发飙喽。”祁睿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他没理还坐在地上的某人,酷酷地转身向门的方向跑。
尹沐弦气得翻了个白眼,她跟在大胡子后面跑了几步,想到还在当肉垫的唐熊,忍不住问道:“那个肌肉男怎么办?”
“先顾好自己吧,你以为在过家家?”大胡子瞪了她一眼,继续逃命。
尹沐弦回头,看到古奥的打手把唐熊拖上擂台,才松了口气,追上跑在前面的两人。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突然涌入的强烈阳光打上她的眼眸,一阵鲜明的刺痛后,眼前竟白花花一片,所有的景物都成了一团团模糊不堪的影子。
“只是强光引起了短暂失明,一会就好。”祁睿夜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他用扯了一截衣角,缠住了她的双眼,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汽车后座,然后‘砰’地关上车门。
尹沐弦没有感觉到他上车,原以为他是不想和自己同座,却突然听到大胡子有些惊讶地喊了一句:“喂,臭小子,你回去干什么!”
什么!?
好不容易从危险中逃生,他为什么还要折回头去?
“喂!祁睿夜,你回去干嘛,快上车!”尹沐弦急忙扯掉眼前的布料,双手抠着车窗玻璃,向那团往回跑的身影大喊。
“那死小子回去干嘛?”大胡子愤怒地拍了一下车窗,冲手握方向盘的人说:“不管他了,开车!”
“好像是说要破坏DV带,毕竟她姐是明星嘛!”说话的人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金毛,他没像大胡子一样挂彩,只是左脸有点红肿,说话间,他发动引擎。
什么?破坏DV带,祁睿夜这家伙不要命啦?他明摆着跟祁臻关系那么差,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尹沐弦瞬间觉得头大,她不顾一切地按下金毛的手,大喊着:“不能开车!”
“要不是古奥出而反尔不给钱,还把我打成这副鬼样子,我才懒得帮你弟救人,惹下姓古的,我可是要跑路的!”大胡子掰开她的手,骂骂咧咧地吼道:“如果不走就滚下去!跟你弟同生共死去,别拖我们下水。”
“力叔……”金毛有些犹豫,他之前丢下大胡子逃走时,却发现树林外守着几个打手,
他心下生疑,便躲在一旁偷听,没想却听说古奥那只地头蛇,打算先引大胡子拐来祁臻,然后再黑吃黑把他们俩再收拾掉。
金毛连忙打大胡子手机,但对方却始终不肯接电话,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联系路夜。
路夜很快赶到树林,先是跟金毛里应外合的收拾了驻守在外的打手,又救下被打得半死的大胡子,虽然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救他姐,但怎么说自己和大胡子这两条命都是他救的,如果现在这种危险时刻把他丢下,这太没江湖道义了!
尹沐弦自然不知道这些,此时,她满心满眼都是祁睿夜奔离时那团模糊的影子,与此同时,皮肤、骨骼、血液、心脏……似乎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有极端痛疼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这些痛楚影响了她的正常思考,她竟然扶着车顶,跌跌撞撞地跳下车,摇晃着向前走了几步,无视金毛焦虑的呼叫,狠心一咬牙,冲着快要消失的身影大喊——
“祁睿夜!不要丢下我!”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一步一步地奔向他的深渊,如同他之前那样义无反顾地纵身而下般,直到泪流满面,直到重重跌倒,直到全身无力地爬不起来。
扑面的风吹凉脸颊上的湿意,尹沐弦不由自主地想到无缘无故消失的父亲,他是否也如祁睿夜一样,自以为将她安置妥善后,独自去面对意想不到的危险。
他为什么不曾问过她,哪怕他问过一次,那么她一定会告诉他,不要丢下她,哪怕是再危险的刀山火海,不要抛下她独自逃生,更不要为了让她安全而独自离开,因为……
并不是每一次离别,都可以再重逢。
“为什么跟过来,你真的嫌命长吗?”破空而来的声音如同敲响一面沉睡的鼓,砰砰砰砰,那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尹沐弦坐在地上,哭笑得像个孩子,那抹修长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而他的身后仍有追兵。
“还看,跑啦!”祁睿夜一把拉起她,拼命地跑。
金毛他们还没离开,撑着最后一股义气等着他们,两人跳上车的那一瞬间,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金毛便发动引擎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团呛人的车尾烟,几辆被泄了气的车,以及在原地气到跳脚的一众打手。
卡尔很生气!
他带着助理在‘禾春亭’排了两小时才买到的三人午餐到祁臻的别墅,却发现这两个女人一夜之中失踪了,而且手机全部无法接通。
接下来,他看到车库里有撞得破破烂烂的保时捷,以及交警开具给园丁阿德的N张罚单,阿德哭诉着尹沐弦人间蒸发的事,铁了心引咎辞职。
而E-Star的总经理苏曼玲也来凑热闹,打了个电话用粗话问候他和他祖宗十八代三十三分钟后,他打开电视,看到不知道是祁臻还是尹沐弦的女人,被打得像狗一样爬不起来。
“祁小姐回来没有?”压抑在心底的暴躁,在开口时却很平常。
“没……”惠惠顿了顿,眼神有些讶然地盯着碧绿的草坪上,一路呼啸风驰的小货车,呐呐地道:“可能回来了,卡尔先生。”
闻言,卡尔从沙发里弹起来,冲到窗边,看着那辆破破旧旧的小车在别墅门口停下,三男一女狼狈不堪地从车上下来。
“该死的!”卡尔拨开在身后探头探脑的惠惠,气呼呼地向外走,待他走下大半截楼梯时,正好看见祁睿夜率先迈入客厅,他并没有注意到卡尔,但他那双沾满泥土的黑色军靴,却将祁臻最心爱的兔毛地毯踩出一连串脏兮兮的印子。
卡尔顿时皱起眉头,他停下来,双手环抱胸前,等着向尹沐弦兴师问罪。
尹沐弦走进来的时候,一个踉跄,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地上摔,卡尔的眉头一紧,也顾不得满腔怒火,连忙跑下来,劈头就问:“祁睿夜,我一猜就是你招来的,祁臻是犯了多大的罪,你这么报复她!”
祁睿夜原本要弯腰扶起尹沐弦的,听到卡尔的话,右手悬在半空中停了,他冷着脸咬了咬牙,向一旁的金毛使了个眼色,后者忙不迭地把她架起,扶到一旁的沙发坐下。
尹沐弦虚弱地看了祁睿夜一眼,他连一眼也没往她这里看,只是像个刺猬般,全身紧绷地跟卡尔做无声的对峙,她低声叹了口气,帮他解释道:“并不是他的错,是……”她下意识地看向大胡子和金毛,犹豫了几秒,继续说:“是我自己误入陷阱,这是古奥早盘算好的,不过,你怎么知道?是黑蛸通知你的吗?”
黑蛸并不算黑道中人,但他游移在黑白两道之间的灰色地带,无论影响力还是消息流通度都很高,会知道她被掳去拍黑拳DV,也不稀罕。
她不问还好,一问又把卡尔的火气给逼上来,他冲到沙发前,直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我被苏曼玲骂了半个钟头,守着空房间看了转播了十几次的黑拳视频!我看着你被打趴下一次又一次,一脸的头破血流……”
“你知道她被打趴下一次又一次,也看到她头破血流,却还要这样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吗?不是你自己在流血,所以你感觉不到疼,也没有丝毫的怜惜,这才是你们真正的相处模式对吧?电视上,报道中所说的‘惺惺相惜的伙伴’其实是鬼话来着,对吧?”祁睿夜语调很淡,但神情极冷,黑眸里有隐忍的怒气,他四下环视一番,最后向穿着佣人装,端着茶盘,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女生问了句:“这里有药箱吗?”
“有的,我现在就去拿。”惠惠放下茶盘,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抱来一个沉重的银灰色药箱,将它放在茶几上,她问:“需要打赵医生电话吗?”
“嗯,打吧。”
“不需要!”
祁睿夜和卡尔异口同声地说。
惠惠尴尬地抿着嘴巴,干笑着站在原地,不知该听谁的话才好。
“我是这间别墅主人的弟弟,现在我姐姐受了伤,我需要叫一下医生,你觉得应该听我这个亲戚的话,还是听那个娘娘腔经纪人的话?”祁睿夜勾着嘴角,虽然是在对惠惠说,但挑衅的眼神始终望着卡尔。
“你是不是没脑子啊,如果祁臻受伤的事被传出去的话,那么就更加证明了黑拳赛的视频是真的!”
“纸是包不住火的,你以为隐瞒伤情,就能让平息舆论?视频既然已经公开了,你就不可能再用谎言去颠倒黑白,事实就是,她真地站在那个擂台上,打过那场黑拳!而现在,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医生。”
“隐瞒伤情?这种事她做过不是一两次了?你不要以为娱乐圈是那么好混的,你以为什么是事实?会让她成功的那就是事实,无论是什么样的谎言,只是被人相信了那就是事实!”
“自欺欺人!”
“祁睿夜,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今天的一切是你造成的!我绝不会眼睁眼地看你毁了祁臻的演艺生涯,我知道,你一直怨恨她那时弃你不顾的事,但比起她那么艰辛的苦捱,你不是比谁都好的活下来了吗?”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我,你怎么能确定我活得好?”祁睿夜说这句话时,他的嘴角有一抹笑,淡而忧伤,只是这笑意很快就逝去了,化为霜雪覆了他的俊秀的眼眉。
一丝伤感悄无声息地爬过皮肤,渗入毛孔,混入血肉,她如置身于水晶球外的人般冷眼。其实,她终究还是局外人,无论是谁心中的心疼,谁口里的紧张,谁与谁的针锋相对,都不是为她,哪里都没有丝毫她可能占据的位置,她尹沐弦纵使流着血,满身伤痕,也只能苦笑以对。
这么想来,她的眼底不禁泛上一层凄楚。
她望着强行推开卡尔,抓起话筒的祁睿夜,深吸了一口气,待身体的伤痛平缓些,才呐呐叫停他的动作,“祁睿夜,等一下再打。”
说完,又将苍白的脸转向卡尔,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道:“卡尔,你现在联系黑蛸,让他摆平古奥,不要再找他们三个的麻烦,至于医生嘛,就不用叫了,我其实没什么,洗个澡睡一觉就好了。”
言下之意是,用不泄露伤情做为条件,交换他们三人的安全。
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她的意思,金毛的眼圈一红,大胡子咬着牙愤然地捶着墙壁,卡尔一副被噎住的神情,沉默片刻后走到角落去打电话。
祁睿夜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神复杂地盯着她,许久许久都不曾说一句话,仿佛想看穿她的灵魂,她的前世今生一般。
卡尔跟黑蛸通完电话,神情凝重地走向众人,沉了口气后,开口:“黑蛸说事件有些麻烦,但他会处理好,只是在事件平息之前,你们三个先离开。”
“离开,那我老婆孩子怎么办?跑路要钱的?钱从哪来?”大胡子脱口而出。
“放心,既然安排你们离开,自然会做得面面俱到,让你们跟家人生活无忧,但我在这里撂一句话,对于黑拳那件事,你们最好保持沉默,不然,后果自负。”卡尔半是利诱半是威逼,见到大胡子和金毛妥协地点了头后,才松了口气,把脸转向祁睿夜,说:“至于你,黑蛸会安排你回多伦多,祁家在那边家大业大,古奥不敢动你的。”
祁睿夜不置可否地抿着唇,他看着窝在沙发里有些昏睡的尹沐弦,眉头一紧,用力挂上手中的话筒,走过去一把她抱了起来,手指勾着药箱上的绊带,然后一声不吭地向房间走去。
“喂,祁睿夜,你抱她去哪啊?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卡尔头痛地冲着他的背影喊,见他不回应,但追了上去,无奈祁睿夜走得太快,进屋后反脚一踢踹上门,险些撞扁了卡尔的鼻梁骨。
“MD,路夜那小子真酷!他刚那样子真像是在抱他的女人!”
“力叔,祁臻是他姐,而且他们好像都叫他祁睿夜……”
“喂,阿杰,那个娘娘腔是不是经理?”
“不,他是负责祁臻日常生活和拍戏的经纪人。”
“什么经纪人?那就不是保姆吗?明星保姆嘛,我懂的,拎东西,挡粉丝,主子心情不好还能拿来骂骂的……MD,那他拽个P啊,还跟咱们这么凶!”
“好像不止我们,他对祁臻说话的口气,就像是他才是老板。”
此时,大胡子和金毛已经全然放松下来,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边吃橙子,一边聊着八卦,直至一记怨毒的眼神投来,才安静地咀嚼着桔肉。
卡尔收回眼刀,正要推门而入,手机突然又响了个不停,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助理洪小静的电话,接通之后,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噼里啪啦地嚷了起来:“老大,今天下午三点半的《末日》角色发布会……”
哦!差点忘了夏怪物的发布会,幸好洪小静提醒他,抬手看看腕表,还有两小时就要开始了,他要想办法掩盖住尹沐弦脸上的伤,让她安然无恙地公开出席发布会,再制出‘假黑拳说’的舆论混淆大众视线,如果还是有人继续死咬不住,那就再曝光几个绯闻男友。
卡尔的脑海千回百转,却在洪小静接下来说的话中变成泡影——
“发布会提前了,就在臻姐的黑拳视频被转播没多久,夏弥落让助理提前发布了《末日》的演职名单,男主角被艾尔莱经纪公司的王牌乔峻斯拿下,男二号从郑西蒙改成了小成本电影《七杀堂》的新人演员宇星,而女二号也被艾尔莱从选秀比赛‘大红大紫’里签回来的新人戴若黎抱走。总之,我们公司的康雪娜,沈霄,郑西蒙集体落马,这一回是艾尔莱完胜啊!”
什么?!E-Star旗下的明星全部被刷下来了。
艾尔莱不是‘恶’乐团的经纪公司吗?那家从来只接音乐、广告和偶像剧的通告,怎么突然对电影有横插了一脚?莫名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卡尔的脑袋轰一下懵了,机智啊,谋略啊什么的,一时半会还真用不上,好久才想起追问一句:“那女主角呢?”
“女主角一位空置,夏弥落说两周后会举行选角会,有资格参加的女演员会收到他寄出的邀请函,这个消息现在已经在圈内炸开了,俪俪姐正在跟大老板通国际长途,老大你要挺住啊!千万别杯具了。”洪小静一鼓作气地说完,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一脸悲摧地挂上电话。
洪小静的电话刚挂,一通国际长途马上见缝插针地打进来,看了那一眼陌生的号码,卡尔本能地想到大老板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卡尔先生,请稍等,帮你转接宗少爷。”清甜的女声响起,蜜雪儿是Sirius总裁宗凛的秘书,E-Star是Sirius进军娱乐圈的子公司,所以宗凛也是E-Star的大老板。
宗凛的连线接通,低沉的男声隐隐透着不悦,说:“卡尔,你有什么需要向我解释的吗?”
“老板,出了一点小事故,我很快会搞定的。”
宗凛沉默几秒,说:“祁臻的那些拳赛视频已经飘洋过海了,《末日》女主角被空置,艾尔莱公司的双艺人挤掉了康雪娜和沈霄,卡尔,你这一次让我很失望。”
“老板,我向你保证……”
“我从来不相信赌咒发誓。”宗凛打断他的话,“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消息,费城R电视台《野生纪》的主持人林雪葳已回国,你猜她这趟回国跟《末日》有没有关系?”
卡尔自然对林雪葳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当年她同祁臻隶属同一家公司,在那个潜规则横行、恶性竞争激烈的残酷环境下,她没有像祁臻一样得到贵人相助,而是凭借自身的才华和毅力,从演员转型为节目主持人,并且在一年前被费城的R电视台高薪挖角,成为纪实性真人野外求生节目《野生纪》的金牌主持人,但她一直没有放弃心中的电影梦,她曾经多次在专访节目中自曝,说自己连做梦都会想回到那个宽银幕前。
宗凛一派精明商人的口吻,打断了卡尔的思绪,“我是商人,我只知道夏弥落的电影在OSK和票房上都有相当不错成绩,对公司来说是既盈利又赚口碑的事情。现在男主角和女配角的角色已经被艾尔莱拿走,我希望祁臻可以拿到女主角,否则我会质疑某些工作人员或艺人的能力,也会考虑做出一些‘决策’,来保护公司不受更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