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闵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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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尕姨

老王庄的尕姨说来是我的远房姨妈,今年五十左右。尕姨当姑娘时都知道是半吊子,说是个傻尕子。因为村上人都知道她当年当姑娘时的外号,所以,庄子的小辈都称她尕姨。尕姨的男人老竿,有一米九高,干干瘦瘦,说是竹竿吧,老挺不直,像一张被拉弯了的弓。当年他的家境不好,在周围百八十里范围内的各个村上到处相亲,就是找不上媳妇;他的弟弟也二十好几了,眼望着哥哥成不了家,自己也着急。他一味地怨哥哥:“我看皇上选妃也没你这么日眼吧?”

老竿上门相亲那天,作为被相的女子按说应该羞羞答答,忸忸怩怩地躲在里屋不出来,偶尔出门忙个什么活,顺便进出时看看小伙子才对。但她才不管尸求那么多,相亲的人进门没多久,她就把老竿叫出门,送给他一支包尖钢笔。别人都忙乎着说事招呼的,她大咧咧地往门前一站,手里捏个葵花头,吃得津津有味。她家门前站着个小毛驴。她个子大,闲不住,把葵花头往窗台一丢,呼地就跃身在驴背上,又腾地下来。如此反复,就像练习跳马的体操运动员。

农村说亲,从提亲到结婚一般也就是三两月半年的事,这桩亲事好像比这个速度还快。当然,还有比这个进程更快的事呢,尕姨过门四十天就生了个儿子,显然是野生的。要是一般人都气死了。但是,婆婆接生时看是个带把的,心情竟然不错,她揪了一把小牛牛往嘴边一咂,笑着说:“你看卵卵子黑的!”农村有种说法,说黑卵子勤快。

尕姨共生了两儿一女。十几年前,老竿开三轮车贩羊,因发生了车祸,去世了。当时大儿子才十一岁,小的六七岁。赔付了五六万块钱。前两年,都愁尕姨的日子咋过,但尕姨似乎从来没愁过。这不,老大老二都把媳妇娶了。那年尕姨没种玉米,但是秋收时节,尕姨的房顶上竟然也摆着一大堆玉米棒子。你家明明没种玉米,你还把偷的那么多玉米棒子晾在房顶上。这就是尕姨。

据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尕姨赶着毛驴车到邻村的地里偷过茄子、辣子、西红柿。又据说,尕姨最经典的行动是到邻村一家羊圈里一夜偷过两只羊,而且,连夜杀了扒皮,肉和杂碎都收拾得利利索索,以至于怀疑她的人到家里也找不到蛛丝马迹。那家人主动到我家让我爹给他们卜踪,我爹坚决不干。他说,这可是得罪人的事。如果说前些年因为日子紧巴,尕姨偶尔干点鸡鸣狗盗的事,也似乎情有可原。这两年,尕姨的日子好过了,用不着再这样了,用尕姨的话说,就是:“有人说可怜我,说我寡妇事业的。我咋了?我现在吃的吃着呢,搁的搁着呢。出门摩托车,干活蹦子车。”这两年尕姨事事顺意,她的羊一年产两次羔。一是因为几个小叔子都举家外出打工,草场全留下给了她;二是尕姨的确能吃苦,而且手气好,她养鸡鸡肥,养猪猪壮,那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尕姨其实是大方之人,请人杀猪,一般来说,那天就吃项圈肉,但是,尕姨却给来杀猪的人吃猪排。

老王庄时不时地传点尕姨的绯闻,有人觉得那是尕姨的邻居在瞎说。在我想来,尕姨也应该有自己新的追求。然而,尕姨对此毫不在乎,她自吹,我的男朋友多的是。前两年收秋时,尕姨以每天每人九十块的工钱,雇了三五人将自家的玉米两天掰完后,人家开着蹦蹦车到男朋友家帮忙去了。

在农村,一个带着三个儿子的寡妇应该怎么活,别人似乎都给设计好了。大概就是整天悲悲戚戚,见人就哭鼻子抹眼泪。但是,尕姨走的是非常道。她整天无忧无虑的,说她在家一个人高声唱卡拉OK。一次,我见她开着三轮蹦蹦,车停到地头,车上装着的音响震天响,她地里边干活还听着节奏激烈的摇滚。据说,平时她还在田间跳舞呢。当天下午,尕姨收工很早,有人问:“这么早就回呢?”尕姨说:“肉炖好了,不回就烂在锅里了。”在尕姨将车发着开动时,车上的反光镜或是什么时候发光的东西耀眼一照,我忽然觉得尕姨好灿烂。村上人提起尕姨,谁也不屑,嘴里没有说出的两个字是“傻尸从”。然而,我觉得尕姨的确活得很精彩,她身上有我近来寻找的久违了的魏晋风度。

2011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