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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送尊师蔡熹返津

我的初中语文老师蔡熹先生如今已年逾古稀。先生是天津来宁知青,现居盐池。近闻先生欲回天津老家安度晚年,在银的几位同学提议,我们回盐池送送蔡老师。这个提议很快得到同学们的响应,我们结伴回盐池看望蔡老师,同时也和盐池的同学小聚。

一到盐池,那边的同学早已安排好饭局,我们把先生及夫人请到酒店。因为我们到宾馆已经过了十二点,先生和师娘都吃过饭了。二十多年前他就满头苍发,戴一副深度近视镜。这次见面时,他的头发全白了,不过戴了一顶盐池农民才戴的蓝色的老式解放帽,看上去有点滑稽。遗憾的是蔡熹先生对往事基本上是失忆的,除了一个在县公安局当局长的同学外,他一个人都认不出了。但是,师娘记性好,她能想起好多人。

先生今年七十三岁,据说这是圣人孔子的享年。蔡老师记忆衰退,这一切的一切都与酒精有关。先生抽烟酗酒大半生,当年喝酒是出了名的,每餐必饮,而且至少一口杯,克制点也是两天一瓶。所以,酒后打老婆骂校长的事也是常有的。有一次我清楚地听到他酒后和老伴打架,但喊“救命啊,救命啊”的是他。

前些年逢年过节,盐池那边的学生给他买两瓶好酒,他说酒太贵,花这钱干啥,不如多买几瓶二锅头。后来,同学们索性一次批两三箱“二锅头”去看蔡老师,直到近几年他戒烟戒酒为止。但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已完全被酒精泡坏了。其实,蔡老师只教了我一年,因为我初二留级。毕业二十多年我没有见过他一次。

当我们轮番给蔡老师敬酒,他只能以茶代酒,他说话还是没啥问题,而且还幽默地说,我早就把烟酒都戒了,我不做烟鬼不做酒鬼,我要重新做人。席间有个同学要和他划拳时,蔡老师笑眯眯地应战了,而且他还赢了。看来,这酒精泡过的脑子唯一没忘的是与当年喝酒有关的拳谱。我们夸他时,蔡老师笑得像个孩子。旁边的老伴说,让他买菜,说三样顶多能买一样,后来就给写个条,但很多时候,总是空手回来,因为纸条也丢了。饭吃到中间时,蔡老师才拾起了点零星记忆,他想起一件事,对那个当公安局长的同学说起他某年在公安局找他办户口。这似乎是今天他唯一的记忆。

蔡老师是一位非常善良的人,他对学生非常关心爱护,我们那一届学生,谁没挨过老师的打呢?但是,蔡老师没动过我们任何人一指头。蔡老师的女儿在我们班,班里一位女生偶尔去他家,而且蔡老师常留她吃饭。她说有一次蔡老师家吃包子,蔡老师说这包子太好吃了,就给她夹了一个,是放了糖的猪肉馅的。这个女同学吃不惯,但蔡老师不知道,吃完又夹一个,如是二三,她吃了三个,结果就给吃顶了,回到宿舍就病倒了,睡了几天。

蔡老师写的一笔好字,板书和钢笔字雄劲瘦硬,极具风骨。同学们都喜欢仿他的字。当时学校的医务室给学生免费供药,只要班主任出个字条就OK了。人常说是药三分毒,但在那个物质生活非常贫瘠的年代,农村的孩子对什么都馋,尤其是爱吃那甜甜的凉凉的喉片。只要我们找到蔡老师,说出症状,他就会立马给我们出条。但是,如果把这东西当糖吃,你三天两头去总是不合适的。虽然善良的蔡老师可能不长那个心眼怀疑你装病,但你自己都不好意思。蔡老师的条子是这样写的:医务室:“我班×××同学感冒,嗓子痛,请给药。”蔡老师的书法很有特点,比如说他把“句”字的“口”写在外边,把“了”写成“丁”的样子。那时我模仿他的字甚至到了乱真的地步。于是,为了吃到喉片,我最开始是在条上加人名,到后来,我自己偷偷写条子到医务室领喉片吃,发展到最后给同学们开条子。

受蔡老师的影响,我迷上了硬笔书法,即使在几度高考中也不曾中断。写字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当时各科教师给我们印发的练习题量非常大,每次做完题我总是要把习题背面写满龙飞凤舞的书法作品。当时楷书我临写《皇甫诞碑》、行书临习“二陆文赋”(陆机文、陆柬之书),颇得意韵。但这两本帖子我买不到,只是从书法杂志上剪下了几片散页。

两度高考落榜后,我蜷缩在补习班一百二十人的大教室的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我的桌子上放着一本《诗经》,再就是小夹子夹的几片帖文,学习之余最大的乐事就是练字。课桌上时常堆满了我的“杰作”,堆多了便随手扔出窗外,正对着窗子的就是一个垃圾池,这里的主要垃圾大多是废纸。

某年应邀到某院校作报告时,我碰见了一位高中低我一级的校友,他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他告诉我,当时非常喜欢我写的字,每天他都从窗下捡几页我制造的“垃圾”回去自己认真临写。并说了好多赞美我的话,他说自己能留校,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自己有一手好字。多年以后,这位学友给我讲述了发生在窗外的故事,我有一种无以名状的幸福和感动。

200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