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闵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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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乡音

在宁夏,除中卫方言外,盐池方言别有特色。上大学时我常用满口的中卫、盐池方言和同学调侃,大话西游中至尊宝的那段经典台词,经我改编为中卫版、盐池版后更搞笑。我是盐池人,对盐池方言略知一二,盐池县城以南接近甘肃的口音叫南路声,以东的靠近定边一带叫东路声,以北的接近内蒙的叫北路声,西边接近灵武的叫西声。

一方水土一方人。有时村与村就隔一道梁,两村人的讲话都有差异。盐池方言绵软婉转,女性讲来更耐听。方言中有一些极其夸张且能彰显地域特点和地方性格的东西。早年流行于小青年口上的是“孙子哄”,我很反感。我上学时见过被称为丐帮帮主的小混混被另一伙痞子欺负后不服气,他缩着脖子擦着鼻涕说:“孙子哄,我孙子哄,我闹(报复)呢,孙子哄!”离开县城多年后,又注意到了“抗硬(读“拧”)”一词,这个词义范围很广,基本意义大概是好的意思,比如说,关系铁叫抗硬,混得好叫抗硬,质量好叫抗硬,等等。在当地看这是时髦话,流行语,而且在不断翻新。类似话说得多了有油滑、腻歪,有点贫,甚至有点超活子劲。但一个地方的人对语言如此丰富和发展,倒能窥见其个性和创造性。乡音大概是每个人最自然的声音。从你落地生根后,生养之地便开始对你的滋染,很多人出门几十年,鬓毛已衰,乡音难改,因为故乡刻在他身上的烙印太重。

在人生旅途上,我的乡音受过两次冲击。上高中时,我到了盐池县城,我的真正乡音是接近灵武方言的所谓“西声”,与地道盐池话相去甚远。人总是固执,县城人以自己为中心,觉得他们是正调。正如川区人叫山区人“老山汉”,而山区人则称川区人为“西水鸭子”或“西佬佬”,而对外省人则称之为“胯子”,这是排外或地域歧视。

我们一帮讲“西声”的同学在身边一片讲城里话的人群中显出了土气,于是,许多同学很快就改口了,尽管开始有点蹩脚,也无妨,算是适应环境;但有的人讲着讲着,就认为这是人类最美的语言,回到家里见了亲爹亲娘打的还是这个腔。我听到不伦不类的城里话,由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就想讥笑,哈!山西的骡子学马叫——南腔北调;哇靠,土枪打的洋子弹。

然而,三年后,我竟在不觉中变了口音,我学会了县城的“洋话”,还好,我回家后立马把“洋枪”换成“土枪”。到银川上大学时,校园是都讲普通话,考虑今后要教书育人,我自然又一次换“枪”。这应该是现代文明的陶染,但它不是你回家炫耀的资本。人性重怀土,穷达岂异心。乡土之人更重对故土的感情,包括捍卫乡音。而那些惹来乡亲们白眼与烦言的人,也并非全因张狂,但他把乡音丢了,甚至像进城的阿Q回到未庄对人说“NO,这是洋话,你们不懂”,说来多少有显活之嫌。于是乡亲们听了也觉得你忘本,生分或不地道。其实这是一种邯郸学步式的尴尬。比如说,你在外地工作了几年,从广东回到银川回不过神,见了哥们开口便是“嘞好嘞好”,从上海回来见你老爹就说“阿拉好想你”,如果我是你朋友或你爹,会恨不得拿脚踹你。

当然,城市化进程中,我们易失乡音。这是交流的需要。人对新环境都努力寻找一定的认同和归属感,大庭广众之下,面对陌生的朋友,使用大家都听得顺畅的普通话,既体现了自身修养,也是对听者的尊重。然而,如果你回家,无论何时,请从心窝子掏出乡音,那是对你生养之地的尊重。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一个人本色与否,你可以参考他对乡音的遗忘程度。

有人说,乡音是一张名片,一个标识,使你不致迷失了灵魂的归途,所以,我对乡音时常心怀敬畏。

2000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