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小男孩子的身影进入梅的视线,他身上背着重重的书包,手中拿着一个一米来长的木棍,在林荫道里对一棵榆树发起进攻,左一下或一下,速度加快中,他没有很好掌握重心,把自己一下子撂倒在林荫道中的水渠中,梅快走了几步,看到水渠中没有水,才忍俊不禁地大笑来。孩子没事吧?快回家吧。梅劝那孩子,可那孩子低着头拍打了几下自己屁股,雨后的泥巴是拍不掉的,自以为是勇敢的战士在与树的较量中败下阵来,他怏怏怏地离开了。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其其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笑,她又一次对梅瞪起了眼睛。有病!她笑骂梅。梅撇了其其格一眼,那是你没有看到那小男孩动作的全过程呢,对其其格的笑骂并不太计较。
前行一会儿,树行中躺着一个人,不用说是个酒鬼,梅心想。其其格快行了几步又突然恢复了常态,后遗症!梅暗中叽咕。其其格在与前夫一年的拉锯战后,终于在女儿九岁那年与前夫办理了离婚手续,半年后与现在的老公牵手再次步入婚姻的殿堂。其其格的新任老公比她小十岁呢!真的吗?那他们能过好么?有人议论,有人露出担忧的神色,也有人幸灾乐祸,怪声怪气。
回到家里,梅首先和好面,等醒面的过程,很利索地洗菜、切菜,盘好面后再炒菜。等老公、女儿回来,细细长长的拉条子就出锅了。老公是一个不拘细节的人,豪爽大方,但有时候那种粗线条让梅觉得有点野蛮而不懂温柔。梅知书而达理,而老公却总认为武力能解决一切,对书本上的事知之甚少,并常常对读书人很轻蔑,梅的口头语是:书上说的。老公说:书呆子又来了,你靠书上的说法过日子未免太可笑了吧?!梅的日子如流水一样,平静地流淌,没有波澜起伏,但梅的心底时不时地会荡起涟漪,暗流涌动。
老妈,我回来了,女儿风一样冲进厨房,在梅的脸上亲了一口,又风一样冲了出去。哎哟!怎么了?梅跟着出去,看到女儿躺在地上,梅可爱的伞被女儿压在身下。真是不小心,怎么不看着点呢!梅扶起女儿,那朵紫罗兰花已经有一个花瓣被压折了,梅有点失落,心里很难受,她没有责骂女儿,把伞收好放在一边,有想哭的感觉,转身离开了。女儿吐了吐舌头,溜进自己房间看书去了。
老公回来就开饭了,饭桌上谁也不说话,老公知道原委,那有什么呢,重新买一把不就得了,何必为这小事伤神。他看着低着头吃饭的梅,又看看女儿,没有人响应他的提议,他干脆端起碗离开了饭桌,去看电视了。又是战斗片,那个血战场面极多的片子放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老公为什么老是喜欢看它,真没有意思!梅觉得与老公的审美观确实不同,对任何事物的认同感也很不致。说起来那么轻松,一把伞一百多元钱,说买说买么?!日子不过了么,再说那伞……梅打住了想下去的念头,有点生老公的气。
第二天其其格没有上班。此时的她和女儿正站在地区医院的危重监护室里,看着病床上的昏睡的前夫,满脸缠绕着白色的绷带,一条腿被高高地固定上,其其格的心情很复杂。女儿一直默默地站在父亲床前,一句话也没有说,小小的她一会帮父亲掖掖被,一会儿用药棉蘸上水轻轻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昨天下班后,她看看儿子正要熟睡,脸上挂着如天使般纯净的微笑,转身和保姆正准备做晚饭,电话铃响了。前夫到伊犁拉煤回来,翻果子沟时出事了,很严重!前夫的哥哥说务必让其其格带小乌云到地区医院来一趟,巴特想见女儿!说完就挂断了。
其其格想起以前的种种,有点心酸。她走过去给脸盆里兑了点热水,用手试试水温,摆动几下拧好毛巾,想给他擦擦脸,一下一下,很慢又很轻,巴特一下子抓住其其格的胳膊,她吓了一跳。事实上他并没有昏睡,只是不好意思睁开双眼面对他一直深爱的女人。他的心中有爱,只是不知道如何去爱,用怎样合适的方式留住爱。在一旁准备帮儿子喂饭的婆婆发火了,和她有什么扯不清的,她已经抛下你不管了,现在你这样还是男人吗?!狠心贼!她不停地数落其其格的不是,仿佛一切的过错全在于她,狠心贼一遍遍敲击着其其格的神经,她转身一下子把毛巾摔在床上,愤怒地冲出了病房。我的事不要你管!身后是巴特对母亲的怒吼声。
前几天天天下雨,自从梅的伞坏了后,日日太阳都毒辣无比,梅随时装上了以前那把深蓝的雨伞,可在太阳下行走多日后,她始终没有把它拿出来用。她想起那朵紫罗兰花,想着它开着的样子越发美丽,自己也很妩媚,遗憾不知不觉中更增加了一层。多年来被一个男人默默爱着的女人是幸福的。
梅在一次出差时,偶然与“他”的一次相遇才揭开了当年心中那个人离她而去的真正原因。那年大学报到时,他是梅的上一级学生,负责到火车站接新生,梅是他接到的第一个新生。
当梅在众多开会的人中目光闪亮,定格在他的脸上时,也点燃了“他”的笑容。一问一答中,梅才知道认错人了,但很巧的是,“他”不是他,正是他的双胞胎哥哥。
那年大三的时候,他回杭州过暑假,在返校的前一天,去江边游玩,无意碰到几个小孩子落水。他奋力抢救,但最终只救出一个孩子,自己也不幸永远睡去。我知道你的,弟弟常说起你,很优雅娴静的一个女孩子呢!还女孩子,女孩子的娘了,梅有点不好意思。对了,弟还有一个礼物给你呢。什么?到时候你会看到。会议结束后,梅去了他的故乡,是一个很美丽的江南小镇,他静静地躺在山坡上,周围是山花烂漫,雨后的芭蕉叶湿漉漉的,不小心的晃动有水珠落下,在如此宁静的伤心之地,梅的心中反而没有了以往的狂热思念,如进入让人忘我的清静之境,心静如水!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丁香花》这首歌,她没有唱,只是在心里一遍遍想起那歌词:就这样匆匆你走来/留给我一生牵挂/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那满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你听那有人在唱那首你最爱的歌谣啊/尘世间多少繁芜/从此不必再牵挂。梅独自体会心灵深处的伤感。
离开他短暂一生成长的那个江南小镇,哥哥交给梅一个用油布裹了的包裹,梅没有当面打开,匆匆转身离去。独自坐在返回的火车上,梅小心奕奕地一层层打开,终于看到了这把多年后才迟迟盛开的紫罗兰,她鼻子不通气了,把头慢慢转向窗外,装着看窗外不断后移的芭蕉树,此时的她已是泪流满面。
这次出行之事老公不知道,梅觉得也没有给他解释的理由,就让一切如流水般悄悄流走。又过了几日,梅和其其格一起又买了一把太阳伞,尽管其其梅一再建议她买一个紫罗兰色,但梅断然拒绝了,选了一把湖蓝色的闪光伞。对于梅的反常表现,其其格不可理解,你不是一直喜欢这颜色吗?为什么突然改变呢。莫名其妙,其其格觉得梅不可理解。有了新的,那把旧的就扔了吧,反正也不能用,女儿嚷嚷道。梅微笑着看看女儿,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进了卧室。她站在椅子上,很费力地从衣柜顶上取出那个上大学的红皮箱,那把紫罗兰被她很用心地收藏在心灵的深处。
女儿再欣赏梅买的新伞,颜色不好看!还是妈妈以前的那把漂亮,换个颜色吧?女儿征求意见。什么颜色?紫罗兰色。那不行。就这个****。梅很坚决。你妈妈用伞,她喜欢什么就什么,你瞎建议什么呢!老公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头,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梅用眼睛的余光看到老公双手振在头下,又翻了个身,留给梅一个背影。
第二天,梅和女儿去医院拿前一天的血液化验单,阳光下的湖蓝色很漂亮,女儿很喜欢。妈妈,你看看,伞有暗花呢。是吗?梅也觉得奇怪,举起伞,强烈的太阳光下是看不到的,只有迎着弱光的方向才会发现那藏在表象下的美丽。无论别人看到也好,看不到也好,那些优雅的暗花一直盛开在那湖蓝色的水面下,如一朵长开不败的紫罗兰永远开在梅的心底。也许每一个女人的心里都会盛开这样花朵,这朵花让女人冲出风雨雷电,面对生活的磨难而不放弃,同时由脆弱变得坚强。她由性格张扬外向的女孩,用泪水表现脆弱的女孩,改变为面对生活更多思考而富有内涵的有着个人坚强意志外柔内钢的女人,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面容上的表象改变,也有心灵煎熬的涅磐。这样的女人不会因心血来潮而去做某一件事,她会把这件事的后果考虑清楚,以衡量自己的承受能力后再做决定;她不会轻易的相信别人和自己,除非一遍遍验证结果后自己亲眼所见才会行动。虽然她也会为一朵花、一个片断、一个镜头落泪,但喜怒哀乐终究是以理智控制,她不再是一个情绪化的小女生,经常转向窗外深思的双眸是她在心灵深处体会人生五味的定格。
终于有那么一天,梅在其其格生完儿子后第一次远远地看到了其其格,她和自己的小丈夫推着婴儿车,边走边吃着手里一元钱的杯装冰激凌。梅穿过马路,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啊,先看看我们其其格可爱的宝宝,噢,睡着了,梅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起身却看到那个小丈夫,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其其格的身后。梅打趣道,你怎么了?脸被儿子抓了吗?其其格有点诧异,没有啊!她转身用手摸了摸老公鼻梁上的疤痕。她原来就有的。说完用小勺给嘴里送了最后一点冰激凌,然后把那小纸杯连同小勺扔进了身旁的林荫道里。
早上老公出去买早点回来,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梅竖起耳朵。其其格家的小乌云,她在买早点呢。那有什么呢,小孩子应该帮大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啊!有什么?有了后爹,有了小弟弟,谁把她当宝看呢,肯定的受罪了!老公叹息地摇了摇头,撂下这么一句话,去卫生间刷牙洗脸了。梅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心里不知道对此事应发表什么评论。
7月1日那天中午,又是一场大雨,梅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膝盖以下的裤管全部被雨打湿,皮鞋成了雨鞋。望着大街上哗哗流动的雨水,路成了河,猛然间,梅深切体会到了深秋的寒意。
雨中的梅没有停下脚步,顶着风雨,依然向着回家的路艰难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