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醒来,疼得无法翻身,我抬眼,入眼帘的是若离,含着如水的眼睛看我。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探探我的额头,嗓音柔和的说:“都怪那俩槐树精,紫萱公主,我替她们陪个不是。”
我缩了缩脖子,疼痛难忍的不禁呼了一声,若离帮我拉了被子,顺势的坐在床前,我有些不想看她,故意的闭了眼睛,却听的若离在我旁边或轻或软的话语:“紫萱公主,你别怪洛之上君,魔界最近也不太平,槐树精惹了这么大的祸事,众多的妖儿都看着,他不得不将你关进穹钟,转身又着急寻来上好的落不得疤痕的药……”
我瞥了一眼,见她从小桌前拿起个托盘,林林种种的药瓶就挂在那里,我咬了咬下唇还是没有言语,若离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是招摇山的大公主,当日里洛之上君纳我为妾,也是非不得已,魔界里招摇山的魔兵千万,一向魔帝忌惮,这也算是上好的联姻。这么多年,洛之上君待我虽好,但若离知道洛之上君心里一直有着紫萱公主……”
我微闭上眼,这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刺痛又刺痛。洛之上君,我心生丝丝冷笑,若离虽然顾看着他的颜面,说了很多宽慰的话,但是之于我心里依然生了点点的怨恨。
若离走时,我未起身,甚至也未问洛之何时来探望我,我知道若离待着洛之的心,要说,洛之这身份纳了几个妾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素来我紫萱就独食惯了,在九重天里便是别人用过的东西再不稀罕,何况活生生的未来的夫君?
我其实怨恨的是,洛之在此之前从未与我说过,当真以为我这心大得可以泛舟赏花弄景的么?我不计较他是否真心爱我,却在乎,他那不肯坦诚的心。
他若喜欢若离,我自是不能中间插上一脚,也不用他为履行儿时的诺言打打杀杀的上了天界拐我回来。他若不喜欢,便是要早早的与我说个清楚,省的我莫名的被了俩妖儿害的进了穹钟,还要听得若离明大义的劝慰之词。
穹钟,那黑暗蚀骨让我觉得心越发的疼。
我起了身,虽然少了些修为,遁形却也不是难事,我受不了房中的憋闷,又不好和门口的俩妖儿多费口舌,遁了身形便奔着魔界西山来的方向而去。
我想回那九重天,父君再如何平时挑我顽劣,却也不忍不得我如今受如此大的委屈,洛之,我不想再见到他。
我还没走得多久远,洛之便追赶上来,抱住我的身子,说:“紫萱,别这么胡闹!”
我不说话,脑袋虽然是靠在他的身上,心却早已越过四海回到九重天,他在我耳际低喃:“是我不好,我该早些告诉你。可是,魔界初稳,我年尚幼,少不得要培植些自己的势力。”他半推开我,直直的看着我眼睛,“紫萱,你要信我,我洛之心里就单单一个你罢了。”
我也看他,恨不得把他的眼睛再看出两个洞,临走若离的话还在我耳边,怎么也不能让肚中的孩子没了父君,这便是洛之冷情的一面,既爱着这个,又牵挂着那个。
我说了声困了,扭头就往回走,在穹钟中未掉的眼泪滴滴的滴在我的手面上,洛之来拉扯我,我轻轻的推了开,我不想在他的眼中看到此时此刻卑微的自己。
当晚,若离又来,送了些瓜果梨桃的,我没什么胃口,拖着腮帮子坐在桌前发呆,右肩被白虎咬得那伤还隐隐作痛,若离坐在我近前问我:“紫萱公主可有什么爱吃的东西?”
我望向她如烟眼波,清澈见底,实在是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我淡淡的答着:“就这些就好,从前在天界平日也很少吃什么东西。”
若离又笑着拿过几本书来,递给我:“洛之上君说你素来就愿意看书。”
我没答话。多情的男人果真是有魅力的,即便是如今我心有点点的不喜悦,这念念着的小举动,还是让我觉得有一丝小温暖,我随手翻了几页,都是些讲魔界鬼怪的话本,倒是有些合我的心意。
“紫萱公主,喜欢么?”若离问我,我见她那眼神委实真诚,只得愈加显得有诚意的点了点头。
若离见我喜欢,眉眼也笑了笑,而后又问我:“洛之上君不日便要娶紫萱公主,你看,有什么东西是特别喜欢的,我差人去置办。”
我看看她,半天,又低下头,小声说了句:“没有。”
若离说了些魔界娶亲的规矩,见我也不大答话,便道了声早睡,起身走了,我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书,倒有些佩服若离的胸襟,帮着夫君娶正妃,要是我紫萱,是万万做不来的。
我拖着腮帮子呆了许久,心里盘结的都是洛之被送走那年开始,千年与归元的别扭,那时我计较的便是归元的不坦诚,却不想,今日洛之装了更大的不坦诚等着我。
如今境地,我紫萱该如何自处?
想不出个头绪的功夫,洛之便挑了帘子进来,我动了动眼珠,见他在门口停了停步子,而后才进来,坐在我面前,我连身子都懒得挪动,任着他来扯着我的手:“紫萱,身子好些了?”
我点点头,他又要看我身上的伤口,我身子缩了缩,他手顿了一顿,才说:“紫萱,你在怪我。”
我抬头盯着他的眸子看,摇了摇头,若是怪他就说明我紫萱还在乎,可如今连怪他我都嫌浪费我业已支离破碎的心思。
他急急的攥住我的手,硬扯着将我拉入他的怀里,轻拍着我的肩说:“再多给我些时日,好么,紫萱?”
我只能点点头,我委曲求全的只是想让洛之说了该说的话早早的滚出我的屋子,分成两瓣的爱我历来也不稀罕。
打那后,我把自己封闭在小院之中,和平日里一样,少不得有些刚修炼没几年的小妖精过来挤兑挤兑我,我大多默不作声,空装着没心的壳,在这魔界里********的度日,偶尔还添了小小的嗜好。
我迷上了烧火做饭。当初在紫微宫里瑶敏的手艺奇好,教了几手做饭的本领,我每日里便布了满桌子的菜,或红或绿或金黄的,却是一口都懒得动,端着做饭灰头土脸的模样发呆半天,倒掉又开始做下一顿。
若离来看我的那日,我正在灶台前发呆,估摸是蓬头垢面的吓了她一跳,她惊呼:“紫萱公主,你这是做什么?这些事儿让那些妖儿去做就行了……”
我背对着她,想,估摸着我如今这身份还没有对魔界妖儿吆五喝六的本领,便笑了笑扭过头看着微微挺着肚子的若离皱着眉看我。
许是怀着身孕的缘故,若离看起来丰润了很多,我侧头问她:“何时生?”
她脸有些发红,轻轻的答了一句:“还要些时日。”
我哦了一声,就又专心我的厨艺大业,若离又和我说了许多话,不过都是解释解释为何婚期一延又延的,我点点头,这话便算是听在耳中了,若是第一次来说,还能伸着耳朵,甚至心里有些不快意,说得多了,自然有些麻木,我有时在清静的夜中,都在想,我不过是来魔界来散散心而已,洛之也会挑了某个我迷迷噔噔的夜晚,搂我在怀里在我的耳边呢喃:“紫萱,再等等,过不得几日……”
过不得几日?我苦笑连连。等过了这时日,我已没了再嫁的心意。
若离见我不大答话,就扯了几句走了,锅中的东西糊味蔓延起来,呛得我嗓子发干,起身,想找杯茶水来润润喉,扭头的功夫我看到了归元。
白色锦袍,龙纹在袖,还有皱着的眉,紧攥着的拳,我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被烟熏得花了眼,他问我:“你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么?”
我歪歪头,想了想才点头,还不忘打趣自己:“这样洗手作羹汤的日子,甚好甚好!”
归元硬拉扯着我,逮了俩妖儿带路,就去找洛之理论,去时洛之正在埋头看着文牒,见归元拉着我,难免不悦,起了身子,走到我们近前:“四殿下,这是要作何?”
归元冷冷的一笑,使劲将我推到了洛之的近前,大手托着我的后腰:“紫萱来魔界就是为过这样的日子么?”
洛之愣了一下,而后伸出手来,要捋我蓬乱的头发,我略微偏了头,洛之的大手尴尬的落在空中,他说:“紫萱,你先回去。”
我默不作声的转身就离去,身后发生了什么,我都麻木得没了想知道的兴趣。
入夜,若离又来,大抵跟我说的意思是,别埋怨洛之上君的冷落,最近魔界里很不安生,若是闲着无趣,邀我去她的院中赏花。我如同没有意识的玩偶,便是魔界的谁想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赏花就赏花,听曲就听曲,若是碰上哪个看我不顺眼的妖儿来嘲笑嘲笑我这不大体面的行头,我也不往心里去。
只因,来魔界的那天我心便死了,外物浮华善恶都撼不了我的心。
我赏花赏得正好,洛之便怒气冲冲的过来寻我,当着若离的面硬扯着我回了小院,他将我抵在门板之上,压着声音的问我:“紫萱,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真是连搭理的心思都懒得有,我呆傻看他,如同看锅里炖的莲子羹般,他松了松手劲又说:“紫萱,魔界四方之外妖魔叛乱,近日来我是有些忽略了你,可你总不能如此的糟践自己……”
我默不吭声,我其实想说,洛之上君你虽忽略了我,可若离代替着你常来问候,你也不必觉得亏欠,这话终究是有些怄气,我说不出口。
他将我死死的抱在怀里,臂弯箍得我伤未全好的身子有些疼:“紫萱,容我些时日,你知道,我若常来看你,势必招摇山那边要起了歹心,若是你在魔界出了些岔子,你让我该怎么办?我知你进穹钟委屈,也知道你平日里没少受欺负,可是,即便这样,你也不能跟着归元回九重天,你既答应了嫁我,便安生的呆在魔界,等我,等我,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好与你过些太平的日子……”
这话说得果然是动听,我迟疑半天,双手抱了抱他结实的后背,我说:“洛之,不当魔帝,好么?”
他身子一僵,僵的那刻,我心又死了几百回。
我终于明白,我从前怪着他不坦诚的心意,怪得有些轻了,在他心中,魔界的权利远比我紫萱来得重要,而我一向要的不过是安安稳稳的日子,可是洛之他给不得。
我说:“洛之,我会嫁给你。”说完,我便轻轻的推开她,上了榻,我掉不出眼泪,他站了半天,也觉得无趣便先走了,我听了声,连回头看他背影都觉得多余。
过了几日,我跟着若离打听归元的下落,她支支吾吾的,最后才说,归元在穹钟之中。她说,九重天的来了天兵,天魔的战事免不了要来了,又与我说,要顾着洛之上君近日琐碎不要去扰他。
我问她:“穹钟可是随时都能开启?”
她摇摇头,除非魔帝、洛之以及魔界的十大尊者。我点点头,我说:“你父君当是这十大尊者之一?”
她愣神的看我半天,才又点点头。
我只身的去了招摇山,自小归元将我捧在手心,来魔界时也是因我紫萱的缘由被困元清殿,如今进了穹钟,大多与我脱不得干系。
招摇山的山头因我占着若离要上上不去的正妃的位置,多半对我有些怨恨,布了十道关卡,我看那恶兽林立的,却没半分惧怕,我浑身是血的爬到他的脚前,我说:“只要你能救了归元,便是要我仙根也使得。”
而后,我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能感觉到元神就要出窍,要出窍之时,我恍惚见到佛祖,佛祖正色看我,那时我并不知自己前身为五茎莲花,只是单纯觉得佛祖慈眉善目,甚容得亲近。如今,当我回想这些事时,方才知晓佛祖伸出了半只手,救了我的元神。
之后的天魔大战在我昏睡之时打得天昏地暗,若离说,两方都没讨得什么便宜,我要救的归元也早早的回了九重天,让我不必担心。
她敛着眉目的忧心忡忡,我问她:“怎么了?”
她半天才说,洛之上君内外忧患,过的很是坎坷,这婚事怕是又要一拖再拖,我没吭声,当日,我去招摇山找她那无良的爹时,便答应此后正妃的位置让给若离,如此时时顾念着洛之,我紫萱做不得,也做不到。
洛之自归元来探我,又天魔大战之后,看我看的甚紧,偶尔还会夜半而来,我多半都装着睡了,听他抱着我的身子胡言乱语:“紫萱,洛之越来越害怕有天会失去你。可你知道么?我是魔帝之子,唯一的血脉,这魔界的事情我便要有着这些的担当,形势险峻自是不比你逍遥惯了的九重天。你若是,若是生了不嫁我的心,洛之便是困也要把你困在魔界里……”
我心内清明,若是求不得便是毁了也要毁在自己的手里,千年不见,魔界里历练出来的洛之早不是我儿时要月宫桂花都顶着挨罚的风险而去的他。我只能叹了叹自己如此悲催的命运,更是嘲笑自己当日里还揣着好好度日的心要与洛之守个白头。
到底,能陪着到久长的也只有自己。
我照常的在小院中煽风点火的发明我自己也叫不出名字的菜肴,发呆度日,若离生了个儿子,我居然连醋酸的心情都懒得生,还屁颠屁颠的送去些亲手做的莲子羹,她面如红花的谢了又谢,洛之眉目难掩当爹的欣喜,魔帝更是赐了更大的封地,我站在局外看着人家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又一次的觉得自己多余。
多余,真是多余。
这余着余着的竟然过了近万年,若离之子出落的越发的英俊,还常唤我一声姑姑,我也心意诚诚的做了若干好吃的送与他吃,那时魔界初稳,招摇山的山头找我来兑现当日的诺言,虽然探不得离了魔界上何处寻着出路,但是若能离开这地头儿,倒真真的是一件没事。
我又闲的皮紧,给那孩子缝制了几件衣裳,欢欢喜喜的送了过去,洛之也在当时还直夸耀我明事理。
我回去的路上,还在想,九重天调皮捣蛋出了名的我,何时历练了这么个性子。想了半日才知,既是无心,无爱无记挂的自然难生嫉妒的心思,总归,我是看透了洛之不应我贪恋的事实。
我顶着这清晰的认识,仗着招摇山山头的顾看,顺顺利利的逃出了魔界。
我与洛之的牵绊也彻彻底底的到此处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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