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从魔界的西山而入,我心下便有了些许的疑虑。西山偏僻,路途多金多精怪,我默不作声的任着洛之牵我的手,有些话一直想问,想来想去咽到肚子里,直到遇见招摇山山头之女,若离。
她未看我一眼,痴怨的眼神一直看着洛之。
洛之说:“前面转过去有亭廊,绕过去的小院你先在那里歇息。”
我揣着无法开解的心思先行一步,路上脑海里翻滚的都是若离娇艳的那张脸,若我是男子,如此柔若无骨的妖精也当真是要放在怀中好好的疼一疼,比之她,我到底是略显粗放了些。
一路奔波,本应是困意缭绕的,可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踏实,洛之来看我时,房内漆黑。我能感觉到他坐在榻前,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我的额头,手心满是手茧,不如归元的手来得滑泽。
他低声问:“紫萱,睡着了么?”
我翻开眼皮,漆黑之中略能看清他的轮廓而已,我起了身,幻化出一些光亮,有些感激父君送我来的那日跟天帝请了,没让我喝下瑶池水,还有精深的法术傍身。
他将我抱在怀里,低声说:“若离,原是侍寝的妾……”
我未答话,侍寝这话当初在紫微宫里也常听瑶敏说起,大多意思也就是多一个女人来分担他,任我如何没有心眼子,此时心中也升起丝丝不快来。
我别扭的说了一句:“当时,你并未说你已有妾。”
半天,我与洛之无话可说。
屋内越发显得静了,我轻轻推开他,面朝榻里又躺了下来,隔了好久,洛之才说:“我说过我会娶你。”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刺痛了一下,还未等我说什么,洛之便自顾自的接了自己的话茬:“我当你不会在意。”
我答不出话来。
我不曾知道,千年未曾看我的洛之如何知道我就当有如此大度的胸怀,便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要嫁的夫君有了侍妾也全然装作不知。
我咬了咬下唇,本以为自己会跳开脚来大声的嚷嚷才算得上是计较,可我,却没有。
我合上眼皮,竟然来魔界的第一晚顶着这如此巨大的惊喜,睡了的昏天暗地。
我醒时,洛之没在身边。
推开门,门外站着两个捯饬的甚是妖娆的妖精,这大多和九重天上清雅淡漠的仙娥多有不同,其中一个看了我一眼,哼了哼鼻子:“你就是紫萱?”
我没吭声,想关上门,图些安生,谁知道便是你想避世都不成,两个妖儿随着我身后进了来,果真是魔界没什么规矩,连下了身子行礼都不会,这也便罢了,还冷嘲热讽的说:“若离姑娘身子最近不大妥当,都去那边伺候了,你若是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就提前吱个声。”
我坐到椅子前,点点头算是应了,本当这就算完,谁料得才刚刚开始,一妖儿说着:“我们魔界自是不比你们九重天的仙家,一向你们都瞧不上我们这些半路修成的妖精……”我手指敲着桌沿儿,听着她接下来说的话,“如今你当了魔界的主子,还得按着魔界的规矩来。”
我侧耳听着这规矩是如何,原来是要静心跪拜魔界的天父,拜上九九八十一天不吃不喝。想想,昨日若离那事也让我没吃的胃口,我便随了她们去了后山。
后山荆棘,走的甚是艰难,我脑子一片空白竟没想着那两妖儿半路就扔了我下来,等我回头时身后空空没有个影儿。
我心里叹息一声,这本就是魔界,若说都有西天梵境的菩萨心肠也是万万不能,就算她们揣着心眼儿难为我,我也说不出半句不应的话来,说到底都是为着自己的主子出头,管着如何都是情有可原。
可这境地,远比我想的要艰险。
后山原是禁地,我初来自是不知,禁地也有禁地的规矩,十足白虎守着山头,更有若干的树妖蛇妖林林种种,我还没到天父的叩拜的地界,便生生的被这架势宏大的欢迎礼搞得不知所措。
白虎齿牙咧嘴的看不出半分友好的意思,我本当躲了也就算了,谁料得畜生到底是畜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便都聚堆儿的扑上来,我还未等定定心神,右肩便被撕咬了一口,血晕了我紫衣。
想来,这些畜生也不知,在九重天我就不是个老实的神仙,刺目的血让我也发了狠,赖着十次历劫的法术,杀了白虎,顶着浑身的伤,便寻着出后山的路。
路上,我在想,还有多少未知在等着我紫萱,若是斗法我自是不怕,可我怕的是斗着歹毒的心肠,还没等我想个完全,我便见了声势浩大的洛之跟着若离出现,我看若离那柔若无骨的偎靠在洛之身上。
我扯了扯嘴角终究还是没笑出来。
洛之紧皱着眉,过来要扶我,我侧身躲了躲,他收回了手,攥成了拳,低声叱责:“怎么跑到这来玩闹?”
我看了看他,在九重天时记挂着还躺在榻上的归元,当真是没如今日这么仔细的打量过,蓝色眼眸此刻紧盯着我,有些薄怒,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伤痕累累的,还能感觉到血水顺着袖管满地的淌,可是我却并不觉得痛。
“走吧,先回去,回去再说。”洛之扭了头,留给我宽厚的背影,我歪着头看了半天,他走出几步见我没跟上,又回过头来,我看到,他牵起若离的手,那一刻我竟垂下眼眉,灰溜溜的跟在他身后。
我思绪若干。
儿时来九重天娶我的话,还清晰的在耳畔,如今兜兜转转的数年,身侧早就不能有我紫萱的位置,我在边走边想,彼时南天门之外一场恶战,莫不是洛之与归元掷气的把戏,我却揣着要好好度日的小心情儿屁颠屁颠飞蛾扑火般的投奔洛之而来。
而终究,洛之不是为我一个人而生。
回了去,我还当自顾自的就回了小院就作罢,谁知闯了禁地,魔界自有魔界的责罚,洛之还未称帝,当然无法护我,魔帝下了旨意,罚我在穹钟思过。
洛之带着我过去时,身边并未带着若离,一路我不知该说什么好,腆着脸的跟在他身侧,我进穹钟时他说:“紫萱,这里毕竟不是九重天,少闯些祸。”
我点点头,转头的那一刹那,竟然觉得委屈得哭不出来。
哭,当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洛之早不似少时的那个男子,时时刻刻的愿意围着我紫萱转,就连我身上的伤口他都未说来翻看翻看,慌不得去魔帝那领了责罚,穹钟的门缓缓的落下,光亮也一点点的隐去,就如同洛之与我少时美好的记忆一点点拨出般,咣当一声之后,我身处无尽黑暗。
我有些害怕。从日里,虽然说我在九重天没少闯祸,但大多也都趁着日头当好的时候,至多也就是把元清殿折腾个个儿,我怕黑,怕无声无响的黑暗,每逢这时,都会有生不如死的无力感,而今洛之懒得多问一句的送我而来,留我一个在徒壁四周战战兢兢。
我在想,我紫萱到底错在哪里。
当日说娶我的是他,当日里南天门上对决的是他,当日里天魔混战时说要我的是他,如今不问青红皂白亲手送我进这黑暗的也是他。
天帝可以求两界安稳将我谴来,父君顾着九重天的颜面默不作声,白泽为了归元避三万年后的天劫也求我成全,可是如今我在黑漆漆的穹钟之中谁又顾及怕黑胆小的紫萱?
我终究还是不明白,我紫萱为何落得如此的地步。那千年之前郎骑竹马,绕床青梅的三人情意,却原是我臆想中的安好,世间大多不会有两全的法子,我伤了自小虽然性子冷却待我也真切的归元华丽丽的赶到魔界,为的就是等来今日被若离陷害而被关进穹钟的凄凉下场,孤挑挑的苦不能言。
我想哭,却真真切切的哭不出来,我摸索着轻轻的抱膝坐下,穹钟之中幽黑清冷,法术在身依然觉得有刺骨的寒意,那时痴呆的我并不知,穹钟如九重天的诛仙台一般,少不得也散了魔仙的修为,让犯了错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意识要抽离时想到了若离,偎在洛之身侧的情景清晰在目,那俩妖仙儿诳我落得如此下场,我本该在意识形态里剐了她千遍,万遍,可是,我发现,我其实并不怨恨她。
洛之与我分开千年寂寥时,想想也是若离在洛之身边久长,洛之一表人才大多讨女妖的喜欢,放了真切的心意也属实情理之中,何况还顶着这做妾的厚实名声?半路杀出来的我就该收起与洛之好好过日子的心。
洛之虽好,却不是我该贪恋之人,这便是穹钟之中的我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