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一笑,“我姿色平庸,应该是我羡慕姐姐才是。”
“女人的容貌真的要紧吗?不,女人不该靠容貌活着,女人一旦依靠了容貌,便是依靠了灾难。红颜祸水这四个字,不是说女人祸国殃民,而是祸害自己。”云想容再次叹了口气,显然心事极重,“我在欢场打滚这么些年,为容貌所累,始终看不到一点真心。我不怀疑那些男人喜欢我,可是,他们真正喜欢的是我的容貌吧?等我年华老去,还会有谁喜欢呢?”
这些话,实在是一个美貌女子对自身最深刻的总结。
玉儿心里纵然知道她必定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话给她听,可是听到这些话,看到她样疲倦迷蒙的神情,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恻然,抚上她的手——对她,不无同情。
云想容反握住玉儿的手,嘴里一声叹息:“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得倦了。今天来找妹妹,实是有事相求。”
这才是正题。玉儿微笑,“有什么话姐姐请说。”
“封少曾经答应替我赎身。”
玉儿闻言一震,手一僵,云想容马上感觉到了,忙道:“你不要误会。当初的封少说这句话,或许存了纳我的意思——只是当时我还不想把一辈子压在他身上——然而今时今日,我并不求嫁进王府,只希望能够有一处宅院安老终身,妹妹,你愿意帮我吗?”
玉儿轻轻把手抽回来,心里隐隐作痛,他……曾经对别人做过这样的承诺呵!
微微吸了口气,玉儿问:“为什么当时你不肯,现在反而肯了呢?”
“因为封少花心贪玩,并不只有我一个女人。我想即使我嫁进来,只怕还是要过争风吃醋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我已经过得很累了,已经不想和别的女人争了……但你不同,你不仅明理,封少又那样喜欢你……”说到这里云想容轻轻一笑,“或许你不相信,我之所以动心想脱离悦华楼,是见封少待你这样深情。也许一生一世他都不会喜欢别的女人……但我想从他身上分得一点道义,完我一生……你明白吗?”
她的眸子望定玉儿……玉儿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这样一个风尘女子,花国魁首,这样向她坦诚……
“我原本可以直接找封少,他答应过的事不会改变……可是我想,我应该先来找你,因为你会是个明理的女主人。”云想容脸上有一抹落寞,“我也是女人,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只喜欢自己一个。同别的女人争男人,我已经疲倦了,这样的事情再也不愿意做了。”
“请让我想一想……”玉儿的声音平淡,指尖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不能不说自己被她的倦意和落寞打动,而且……不能拒绝她这样放下作为一个女人的骄傲,向另一个女人乞求一丝男人的道义……但,这也许是第一仗……万一、万一、万一,兵不厌诈……
“我不为难你。”云想容款款地站了起来,“我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终身而让另一个女人受苦。我先回去了,倘若妹妹有意,就让封少来找我,倘若妹妹不愿意……”她一垂首,没有再说下去,微一俯首,婀娜地下楼。
玉儿独自坐在楼上,心绪烦乱。
真的要让安乘封去赎个女人回来……还是旧爱……
然而玉儿还没想完,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是一声压抑的惨叫,中间夹着一声尖锐的猫叫,有人道:“啊,怎么办?”
玉儿急步下楼,只见底下三四个丫环围着云想容不知所措,云想容半躺在地上,右手捂着脸,鲜血从指间溢出来,玉儿一阵昏眩,险些在楼梯上跌倒,颤声道:“是、是锦娘?”
“姑娘、姑娘,这可怎么办?”小纹方寸大乱,惊慌失措。
“快去请大夫!”玉儿吸了一口气,吩咐下去,“你们把去想容扶到我房里来。”
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云想容已经昏迷,右手兀自不肯放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从此恐怕要毁了——即使再怎么说被容貌负累,可是,试问天下哪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尤其是像云想容这般的绝世美人?
大夫很快被请来,清理了伤口,敷上伤药,云想容的半张脸被实实地包了起来。
这个,玉儿不用犹豫了……也不能犹豫了……这样一个女人,回悦华楼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玉儿向云想容的丫环道:“你回悦华楼说一声吧,就说云姑娘为这里玩突然扭了脚,我留她在这里养伤。记住,不许提脸的事,对谁也别提。”
丫环已经给这一记伤吓得面色苍白,连忙答应着去了。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吃完中饭,云想容的丫环取了衣物回来,玉儿正要向她打听一下悦华楼上赎人的规矩,小纹忽然忙忙地跑进来,“不、不好了!”
“怎么了?”
“门外头……”小纹跑得大口喘气,“门外头小王爷和那次我们在街上碰到的那个人打起来了!”
王府门外,安乘封的头冠被劈成两半,满头长发披散,又惊又怒,“罗羽博,你疯了吗?!”他才从宫里回来,罗羽博迎面便是一刀,要不是他躲得快,被削成两半的只怕是脑袋!
罗羽博满眼都是血丝,神情狂嚣而暴戾,一刀不中,第二刀立即跟了上来,一面狠狠道:“安乘封,我今天不杀了你,就不姓罗!”
安乘封慌忙中用马鞭卷住他的刀刃,“杀我?哼哼,凭你吗?”
“你这个衣冠禽兽,卑鄙小人!”罗羽博眦目欲狂,“我要杀了你!”
“谁是禽兽,谁是小人?”
安乘封一使力,马鞭卷走罗羽博的刀,恼他无礼,在他肩上补上一脚,罗羽博连退数步也没有支撑住,倒在地上。他自知不是安乘封的对方,心中愤恨无处发泄,仍旧扑了上来,安乘封厌烦地用一抽马鞭,如绳索般缚住了他的手,怒道:“你再胡来,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皇上的小舅子了!”
“哼,你管过谁,你会管谁?你、你连想容都要伤害,你还怕谁——”
安乘封气得翻白眼,“我伤害想容?”
“先进来再说。”玉儿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外,一路急跑她也控制不住有些喘,“乘封,把罗公子请进来,这事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安乘封一面问,手上已然行动,把罗羽博拉到书房。
罗羽博咬牙切齿,“好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
他一句话没说完,“啪”的一声响,脸上挨了一记老大的耳光,嘴角溢出血丝,安乘封冷冷道:“在这里还轮不到你乱叫!”
“哼哼,不敢让别人说是吗?”挨了一掌,罗羽博不但没有半分怯意,目光更是利如刀,“扭了脚,扭了脚不能抬回悦华楼吗?哼哼,你们做好事,想容到底怎么样?!”
“罗公子,你先冷静一下。”玉儿走到他面前,淡淡道,“第一,我们为什么要伤害云姑娘?第二,为什么伤害了还要弄得满城皆知?”
罗羽博冷笑,“那是因为别人识不破你们的诡计……”
玉儿打断他的话:“罗公子,倘若你保证能安静下来,我这就带你去看一看云姑娘。”
听了玉儿的话,罗羽博的情绪稍稍平定一点,“当真?”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云姑娘愿不愿见你。”玉儿自行往辗尘楼去,行到门口回过头来,“不许再动手。倘若你再动手,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不小心伤到云姑娘。”
罗羽博怒道:“你威胁我?!”
“就当是吧。”玉儿淡淡扔下这一句话,身影消失在门槛处。
安乘封替罗羽博松了束缚,找张椅子坐下来,吩咐丫环:“拿些点心来。估计罗公子还没吃东西吧?”
罗羽博冷哼一声,并不理他。点心送来了,安乘封自己拈了一块糕往嘴里送,又喝了一口茶,拍拍手上的糕粉碎屑,“虽然我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有玉儿在你应该可以放心,想容出不了什么事。”
罗羽博这次连哼都懒得了。
一炷香时间过去,门口还没见人影,罗羽博霍地站起来,安乘封瞄了他一眼,问:“你想干什么?硬闯?你打得过我吗?在我家里找得到路吗?”
罗羽博愣了一愣,无可奈何又坐了下来。
“呐,尝块点心吧。既然想容在我家里,你就能见到。要不要去洗把脸?免得这副样子吓到美人。”
罗羽博冷冷看了安乘封一眼,垂下眼睛,忽然又看了一眼。
安乘封给他看得有些不对劲,“怎么?”
“安家小王爷何时转了性子?”罗羽博终于开口说了话,还伸手取了一块糕点。
安乘封讶然,“有吗?”
“若是往常,我这样打进来,你会把我丢到门外。”最了解安乘封的人,也许就是他罗羽博了,“而且我想的确有可能冤枉了你——你自负花心,怎么会让想容在你自己家里受到伤害?何况你刚刚外出归来,这里头的事你也未必清楚——难得你被我冤枉还能闲得住请我吃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