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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退婚

事情起于一封信。

淡黄的纸张,封皮草草写着“封少启”,边角上只落了一个“杜”字。

安王府的老管家知道那是小郡主未来的夫婿、小王爷至交的好友——扬州城里的杜易尚,因此连忙赶到悦华楼。

那时锦衣华服的小王爷安乘封才在想容手里喝了两盏酒,三五个花娇柳嫩的女子轻扬着袖子,围着他,说笑的说笑、布菜的布菜、捶肩的捶肩。悦华楼上,送来华丽的笛音。安乘封酥醉了眼,握着想容的手,待要说几句甜心话儿,便见老管家擎着一封信,走来。

他的脾气,管家是知道的。没有要紧事,绝不会找到这里来。因此松了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接了那封信,一看封皮,浓黑的眉毛往上一扬,狭长的眼睛露出一丝笑,“杜易尚这小子倒是长进了!还晓得给我写封信!”

“许是来探问婚期的。”老管家恭恭敬敬地道,悦华楼的小丫头送上一杯香茶,带来一阵香风,害他老大不自在,“我瞧着是姑爷的信,才不敢耽搁,即刻送来给王爷瞧。”

“不都说好了吗?就按他那边的规矩办!”安乘封一面说一面抖开了信纸,摊在明亮的灯光下,一瞧——嘴角那丝笑意慢慢地僵住了,脸上那副笑吟吟的神情也渐渐地变了。仿佛不敢相信似的,他又从头把这封信瞧了一遍,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什么事这么生气?”想容轻轻替他抚抚胸,淡红色的指尖明显感觉出他剧烈的心跳,不觉有些惊异。

“他竟敢退婚!”安乘封又惊又怒,浓眉皱成一团,眉宇中间一道深深的印痕,“竟敢退婚!”

“什么?!”老管家呆了呆,“这婚事,是两年前就定下了的呀!”

“回府!”安乘封“霍”地站了起来,全然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情,不顾这一起身的力道把想容的身子带得偏了偏,一阵风似的去了。

乙寅年的阳春三月,晚风中充满了花的香气,整个京城的上空笼罩着淡白的月光,一切都如此美好,安乘封很遗憾自己辜负了这番大好风月,然而他不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二天,小郡主的贴身丫头小纹忽然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脸色一片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不、不好了!”

“怎么了?”

“郡主、郡主不见了——”

那是盛夏。六月初三。到处充塞着一股烫手的热气,大毒太阳底下,树叶儿似乎都蔫了,耷拉着抱成团。中正午,人们睡午觉的睡午觉,不睡午觉的,也迫得自己去找块凉阴,天地间除了那不知疲倦的知了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林家书房里,一名穿淡青纱衣的女子一手拿着绢扇扇风,一手翻着五月份的账本。女子眉目清淡,肌肤若雪,整个人清透秀气。大热天里,日光一落到她这样的人身上,也会变得清凉吧?

可惜书房外绿阴重重,却仍然阻隔不了恼人的热浪,屋里人只觉得一阵阵胸闷,喝了两三杯金银花茶,也解不了暑气,一颗脑袋,隐隐有些昏眩。想起大小姐往常坐在这里翻阅账本的安闲模样,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即使在酷暑天仍然静若冰雪的大小姐哟,此时,不知还在哪个浪头上颠簸。

为了夫人的病,小姐竟然要去波斯找龙珠——龙珠!波斯!遥远得好似老爷爷嘴里的神话故事!偏偏小姐决定的事,谁也没法子改变,这一去,已经好几个月,仍不见一丝消息传来。

大小姐不在,夫人卧病,二小姐不谙世事……林家的生意,全落在了管家祥叔和大小姐的贴身丫环玉儿身上——这不,上午祥叔还顶着大日头到城西的铺子里去了,留玉儿在书房里把上个月的账本过清。

好容易,她合上了账本,在封皮上贴上条子,放进身后的书柜里。那儿,已经有大叠大叠的账本乖乖地躺着。

门外,树影儿圈成一团守在树底下,已经到了午饭时分,她还要去厨房看看夫人与小姐少爷的菜式——厨子是新来的,怕不知道夫人忌荤腥、小姐怕油腻、少爷不吃辣。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得前院一阵马蹄声响,一路进了二门,跟着一阵嘈杂的声响,竟然有人骑着马往内院来了!

玉儿微微皱了皱眉,这是哪个小厮,胆敢在二门内蹓起马来了!

浓阴处,一匹马飞快地掠了过来,马上人一提缰绳,那马长嘶一声,便在这书房前,人立而起!

“你……”一句“你叫什么名字”话到嘴边,给她生生地咽回去。这个人,锦衣华服,气势不凡,绝对不是林家的家奴,不,应该说,绝对不会是个小厮。她改口问:“你是谁?”

来人一身深紫缎衣,双目狭长,一双浓黑眉毛皱起,眉宇间竖起一道深深的印痕,满脸都是怒容。他坐在马上,眼角冷冷地扫向她——

“你是洛安悠?”

话音还没落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嘈杂声很快地清晰起来?押“快拦住他!”、“就在前面!”、“啊,有绳子没有?”、“抄家伙抄家伙!”那才是林府家人——看来这人是来者不善。

“有什么事?”站在书房门口,玉儿冷静地问。

来人狭长的眼睛往门房内飞快地一探——再没有别的人,那么,便是眼前这个了!

玉儿只瞧见他那双眼睛微微地一眯,本能地,感觉到一阵危险的气息,甚至还来不及转身,那人已如大鸟一般向她俯下来,接踵而来的是一阵凌空的昏眩,一颗心“扑啦”地飞到了嗓子口,在这颗心蹦出来之前,身子一稳,她坐在了马上。

“你、你……”玉儿紧紧地抚着胸,脸色一片苍白,几乎喘不过气来,一个“你”字在舌尖上打了好几转,才算吐出来,“你、你想干什么?”

“好一个林家大小姐,倒是镇定。”明明感觉到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却连一声想象中的惊呼也听不见,男子在怒气之中挤出一丝狞笑,看得玉儿头皮发麻,“果然有几分独到之处。”

只说了这么句话,男子便掉转马头,向来路奔去,在穿过院门的一刹那,林府家人拥了上来,然而不等掏出绳子、棍子,只听“啊啊啊”连声惨痛呼,男子手里的马鞭像活了一般,把家人们一个个卷得向两旁飞去!那马几乎没受到任何阻挠,脚步丝毫没有停滞,玉儿只觉得耳旁生风,片刻之间,便出了林家大门,拐过巷子。

正午的大街寂寂无人,在一边摆摊的小贩们各自耷拉着脑袋打着盹,树阴下坐着卖西瓜的老汉……一切都在眼前飞一般掠过……明明是最最酷热的六月天,玉儿却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他是盗匪吗?是凶徒吗?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哦不,他是冲着大小姐来的,他跟大小姐有什么冤仇吗?

那马奔得飞快,向来很少骑马的玉儿很快被巅得七荤八素,手脚发软,更兼大毒太阳照着,胸腔内一波又一波的恶闷涌上来,每一次喘息都十分费力……在这样一个庄稼人都不出门的时辰,玉儿知道自己已经中了暑气了。而身后那个怒气冲冲的男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策马奔过街市,来到一所大宅前,终于停了下来。

玉儿的手努力撑在马鞍上,不让自己晕倒,脑袋里只觉得有无数雪片飞舞,勉力抬头望了望宅门,门楣上,镂着“杜府”两个字。

男子用马鞭抽向黄铜门环,门环重重地叩向门板,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很快的,管家带着小厮来应门。听到这样不客气的敲门声,杜家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管家的一张脸简直要拉到地上了,然而,一见着马上那名男子,管家的脸色立马换了,忙不迭地堆上了笑,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儿,“封少爷是您哪!怎么?到城里逛了一圈……”

“少废话!”男子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马鞭遥遥地指着他,“回去告诉杜易尚,想要见洛安悠,就乖乖上京城去给我和乘贞嗑两个响头!”

“可是、可是……”管家一脸苦相,“少爷真的去波斯了呀!”

“哼哼!波斯?!爷不跟你们费工夫,你把这句话带到就完了!至于来不来,嘿嘿,就看林姑娘的造化了!”

男子咬牙切齿吐出这句话,玉儿可以感觉到他嘴里呼出来的热力喷到自己的头顶上,头皮顿时一阵战栗,发麻。

“少爷真的去波斯了呀!”管家简直要哭出来了,可惜男子丝毫不把他的为难放在心上,冷冷一笑,一抖缰绳,那马撒开四蹄,奔将出去。

这一去,便是城外的迢迢官道。

“这、这位公子……”玉儿微弱的声音很快消散在风里,胸腔里的恶闷越来越重,连透气都困难,然而声音丝毫唤不起锦衣男子的注意力,她的头一歪,靠在他的胳膊上,张开口,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