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儿站起身来,说了这么话,像是把心中最阴郁的气息吐了出来,她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可浑身轻松,她终于丢开那曾经充塞了整个心胸的重负。
“不用了。”安悠脸色苍白,笑得有些惨淡,“他即将新婚,还要找我干什么?你都服了输,难道我却不践约吗?”
柔儿看了安悠这副神情,已经明白她的伤心处。
“新婚在即,他也很忙吧?”
“他忙着练字。”
“练字?”
“是啊,哪里也不去,婚礼的筹备也不关心。我们连那个女人的面也没有见过……真不知道少爷在想什么……”
安悠“哦”了一声,柔儿何时走的她也未曾留意。
枫儿看着柔儿的背影,有些疑惑地向安悠道:“她好像变了个人,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半天不见小姐搭话,枫儿转过头去,却见安悠拿着书,怔怔地出神,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慢慢地,一个神秘的笑容爬上了安悠的脸。
“呵,想玩这种把戏吗?”
枫儿听到小姐这样说。
杜家上下喜气洋洋,大红灯笼高高挂,房间重新铺上了喜被。少爷的心情也总算好了起来,再也没有把半城的人拉到湖上去喝酒,反而天天坐在家里练字。
练字?
家里的老人们发誓说,自从少爷十岁以后,就没有再练过字。
大约新少奶奶是个知书达理的才女?因此少爷才这般卖力……嗯,大有可能。
旧少奶奶从那天拂袖离去,竟然再也没有露过面。唉,当初少爷可是抱着她拜堂的,哪知道病一好人就不见了,真是无情无义。
相形之下,杜易尚的再娶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同。
当然也有人猜测,或许是林家小姐遭遇了什么意外……并且不排除是杜家少爷喜新厌旧之后做的手脚……呃,谁踢了我一脚?!谁?谁?有种给我站出来……
这场在扬州城中备受瞩目的杜苏联姻竟然是这个结局,真叫了敲破脑袋也想不到。
柔儿端着茶,送进书房。
杜易尚凝神练字,目不斜视。
初秋的微风吹拂他的长发,黑玉般的眼眸全神贯注,嘴角微微抿住,认真起来,别有一番叫人心中十分柔软的稚气。
柔儿的心,有淡淡的疼。
少爷呵,这样俊雅出尘的少爷,真的要和那个青楼女子共度一生吗?
不,唯有轻霜菊花般的洛小姐才配得上他。
她眼望着他,主意拿定,将茶放到他面前。
“少爷……”
“嗯。”
她吸了口气,咬了咬唇,“我知道少奶奶在哪里?”
“哦?”他头也不抬,随口问。
她忍不住道:“难道你一点也不关心吗?”
“关心啊,你说啊。”
可他仍然气定神闲,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关心的样子。
“她在西郊的一个村子后面,那儿有幢竹屋。”
“哦,知道了。”
自始至终,他竟然没有抬一下头。
就在柔儿叹息着放弃的时候,他忽然笑了,“没想到,这个消息由你来告诉我。”
柔儿一惊,“难道你早知道?”
“我以为会在林夫人口中得知。”他扔下笔,端起茶安然地喝了一口,“那么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脸上微微一红,“是、是我和少奶奶打赌。我赌少奶奶如果离开少爷,一年之内少爷就会另觅新欢……”
杜易尚眉毛一扬,“你们可真会赌啊。”
“就、就这样了……谁知少爷真的……这都怪我不好,少爷,你现在去接少奶奶也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去接她?”他反问,“你们过得太无聊了吗?竟然拿我打赌。好吧,你们打你们的赌,我成我的亲。”
柔儿心里着急,还要说话,忽然看见杜易尚的眼角眉梢,都有流泻不尽的笑意。
啊,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可他马上就会去接少奶奶的。差点被他骗过了。柔儿松了一大口气,回到医馆。
第二天她去杜家,满以为能看到安悠已经回府,谁知杜易尚仍在书房埋头练字。
“少爷!”她冲到他面前,“你没有去接少奶奶吗?!”
他抬起头,脸上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我为什么要去接她?”
“因为她是你妻子……”
“有这样随随便便拿丈夫当赌注的妻子吗?”杜易尚板着脸,又继续低头练字。
柔儿咬了咬牙,去看安悠。
中午的太阳晒得她出了一身大汗,在中暑之前,她看到安悠躺在竹榻上,悠哉悠哉地在凉爽的穿堂风里看书。见她来了,安悠笑着起身,“这么大太阳,热坏了吧?枫儿熬了绿豆汤,还用井水镇过,你尝尝。”
柔儿没有心思喝汤,急急问:“少爷没来过吗?”
“没有啊。”安悠闲闲地说,又躺回榻上去,“你告诉他我在这儿了吗?”
“是啊,为什么他还不来……”
“他就要娶亲了,哪里还会管我?新人笑,旧人哭,常理呀。”
“可是……”那位就说是新婚在即,心情好一点还可以理解,可眼前这位,都快成弃妇了呀,好像也太安闲了一点吧?
安悠慵懒地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柔儿,不要想太多。你家少爷要成亲了,好歹该高兴些。”
“婚期就差几天了呀……”
可安悠已经合上眼睛,调整呼吸,进入睡眠。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是报应。她竟然想拆散这两个人,上天马上带来了给她的报应。
五天后,杜府高朋满座,杜易尚身穿吉服,神采飞扬。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这与去年那场婚礼唯一的不同,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新郎竟然还不去迎新娘。
大家都有些奇怪,暗自猜想那些关于未来杜家少奶奶是个青楼女子的传说是不是真的。倘若是真的,当然不好把迎亲的队伍拉到女肆去呀。再说,凭杜少爷的本事,难道不会另置一处别院,安置美人,然后再去迎亲吗?
或者他根本省得麻烦,早就把人接到府里来了?
桌上的人隐隐约约地交头接耳。
柔儿冷冷地看着这些人,同一张嘴,一面吃着主人家的东西,一面说着主人家的是非。
她连猜测的力气都失去了。这两天,在杜家、竹屋两头跑,那两个人安安稳稳,却把她累了个半死。现在,她已经决定,如果说,因为那场赌要带来报应的话,她也甘心情愿去承受了,再也没有力气去弥补什么了。
眼见吉时已到,新郎竟然还坐在桌上喝酒,那满面红光的模样,好像新娘已经在洞房里等着他。
酒过三巡,新娘子仍然没有出现。
难道,连拜堂都省下了吗?
柔儿疑惑地跑到新房,除了两个丫环,连新娘的影子都没有。
而厅上饮酒的新郎官俊美的脸上已经透出红晕,好像快喝醉了。
真是奇怪的婚礼。
莫非是想骗人红包?
许多人头顶上都冒出这样的问题。不至于呀,杜家好歹也算扬州一富……唉,伤脑筋,还是乖乖喝酒好了,多少能喝回点红包钱……
大约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因此酒水的消耗特别快,每桌客人醉倒的速度也跟着上来。转眼已倒下一大片。
新郎醉醺醺地握着酒杯往嘴里送,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在周围扫一了遍,又一遍。
很快地,杯酒阑珊,一直乐呵呵地喝酒的新郎却忽然站了起来,风一般一冲去大厅。
“真不来吗?该死!”
许多还未醉倒的客人都可以证明当时新郎这么骂了一句。
可新郎冲到厅门口,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喂。”
厅外花架下,一个做小厮打扮的人坐在黑暗里,两只眼睛一闪一闪,有着温润的光。
那声音如一碗桂花清酿……
新郎冲进了黑暗里。
有些坐得靠近门口的客人听到这样的对话——
“该死的东西,你早来了是吗?”
“是啊,想看看新少奶奶长什么样啊……唔……”
好像有个人的嘴被堵上了。
过了一会儿,新郎带着喘息的声音响起:“真想看新娘的样子吗?”
“当然要,我自己当新娘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刻,穿着龙凤呈祥吉服的新郎拉着一个青衣小厮进来。
在道道惊愕的目光中,他们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那么多双睁得开的眼睛都看到,新郎抱起小厮,真的往洞房方向去了。
那个晚上,每个人都相信自己喝回了红包的本钱,因为每个人都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竟然看到杜家少爷和一个小厮拜天地。
而且,很多人都有相同的幻觉。
呵,许多年后,人们都很怀念那晚的酒。有着让人们产生同样幻觉的美酒呵……虽然太荒唐了一点……
杜易尚和洛安悠成亲没多久,便接到了玉儿和安乘封的喜帖。
一个小王爷怎么会娶一个丫鬟?
这是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这都是由杜易尚引起的,现在就由洛安悠为大家揭开吧。
谁叫她是杜易尚的夫人兼玉儿的闺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