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锦衣公子一声痛呼,随即冷笑,“杜易尚就是喜欢这般会咬人的女人吗?哼,有本事你就把我这条胳膊咬断了,否则,就乖乖跟我到京城。”
“停……停一停……”玉儿皱着眉,勉强把要说的话说完,可惜身后的男子俨然正在气头上,又正值快马加鞭两耳生风的当儿,一点声气儿也没听到。玉儿终于明白这法子行不通了,把眼一闭,直接向前俯去。
“喂、喂!”锦衣公子似乎有点动容,不至于吧,竟然娇弱成这个样子?
慢慢的,他停了马,唤她:“喂,你怎么样?”
这句话一入耳,玉儿心里安适不少。会关心她怎么样的人,绝不会给她带来生命危险。微微地一睁眼,她道:“我有话想说。”
“你没晕?”锦衣公子一愣,狭长的眼睛掠过了一丝迷惘,然而转瞬,他也发现了眼前这个女人异常苍白的脸色,不由得问,“你……没事吧?”
“可能是中了暑气……”
玉儿说了一句话,却喘了三口气,底下的话还没说出来,锦衣公子便皱起了眉,“你中暑了?!”口气里大有抱怨的意思,仿佛埋怨她中暑也不挑个时候。
“我们……先到那边林子里歇一下……”
不远处,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林子,他放慢了速度,那马缓缓地走进林子。
浓阴隔绝了灼热的阳光,消弭了大片的暑气,玉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锦衣公子扶着她下马,在一棵树阴底坐下,浓黑的眉微微皱起,狭长的眼略有忧色,他清了清嗓子,“呃……那个……我不知道你病了……”
玉儿勉强笑了笑,微微摇摇头,从头上拔下一支钗,递给他,“会刮痧吗?”
“刮痧?”他握着那支钗呆了呆,那钗头上,是一方光滑的云母片,镶着一颗黄豆大的珍珠,大约每个女孩子都会有一片的、不甚起眼的首饰。
“刮这里……”玉儿把领子松开一些,露出纤细的脖颈,“刮下去,让暑气发散出来……”
老实说他还真没干过这个……望着那细白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拧断的颈子,忍不住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他握着那枚云母片,朝那细腻的肌肤刮了下去。
他没敢用力,血色还是飞快地从肌肤底下泛了出来。
玉儿皱紧了眉头,道:“再……再刮……”
于是,又添两道新痕。
“……有水吗?”
“有有有。”他忙不迭地从马鞍上解下一只水囊,递给她。就在递出去的瞬间,忽然怔了一下——咦,按说,她是他的人质来着,怎么反过来还要他服侍?她被挟持了,按理应该唯唯诺诺乖乖待着才是,怎么还敢指使起他?
“请问,公子高姓大名?”不待他郁闷完,他的人质又发话了。
“安乘封。”他闷闷地接过水囊灌下一大口水。
“那你认识……认识我?”玉儿试探着问。也罢,先顶着小姐的名目,把这人的底细探清楚再说。
“我并不认识你。”安乘封皱了皱眉——他仿佛很容易皱眉,一皱,眉心便有一道深深的竖纹,“可是那姓杜的为了你,要跟我妹妹退婚。说不得,只好得罪林姑娘了。”
“杜易尚?”玉儿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好奇。那个以调香兼花心名动扬州城的杜家少爷?他怎么会跟大小姐有关系?而且还为了大小姐退婚!怎么可能呢?!哦,杜府的管家当时说什么来着?说他家少爷去了波斯……大小姐也是去波斯呀……哎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他还有谁?!”提起这个名字,安乘封的火气很明显地又上来了,狠狠地一鞭子抽向一条横出来的树枝,只听“咔嚓”声响,那一整条莲藕粗细的树枝连叶带桠“哗啦啦”地被生生扯断,轰然倒地。
玉儿吓了一跳,望着这个怒气腾腾的男子,一时间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最可恨的是,他还不敢承认!写封信算什么意思?!找到门上,竟成了缩头乌龟,还让下人告诉我他去波斯了!哼哼,怎么说不他去西天了呢?!波斯,见鬼,我安乘封怎么会认识这种小人?!”说到这里,他怒气更甚,马鞭带去尖锐的呼啸,林子里,“咔嚓”“哗啦”枝干断裂倒下的声音连绵不绝。
玉儿震惊于他的怒气——她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发这样大的火。林家人性子谦和,大小姐更是待她如亲生姐妹,亲密得不得了——眼前怒气冲冲的男人充满一种慑人的力量,紧皱的眉头,一脸的杀气无不透着一股子叫人窒息的劲儿。她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杜易尚的退婚和她家大小姐有什么瓜葛,更不明白这名锦衣公子是什么身份……她不算一个毫无见识的弱女子,眼见到这样一个男人发火,还是被震到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唤他:“安公子。”
安乘封倏地回头,眼睛里有几丝血丝。
她强迫自己不要害怕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愤怒与杀气,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大树上,静静地、静静地开口:“我不明白杜家少爷为什么会退婚,但有一点,他绝不是为了我家小姐。早在四个月前,我家小姐便已经远去波斯……即使小姐在扬州的时候,也从未和杜少爷见过面……安公子,你找错人了。”
“什么?!”安乘封的眉头一皱,那道深刻的竖纹又出现了,“他认识你家小姐——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去了波斯——”哦,老天爷,这句话简直是有人给了他一记三发连珠箭,一记比一记更为狠利,他差点跳了起来,叫道,“你不是洛安悠?!”
“我叫玉儿,只是大小姐身边的丫头。”玉儿据实回答。
“可刚才你还——”
“刚才我怕公子会对小姐不利,便冒充了她。现下我已经知道公子认错了人,也就不再瞒骗公子了。”布满浓阴的林间,似乎有风轻轻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玉儿坐在树下,暑气已经发散不少,胸间的恶闷总算散去了,想到这件事的头尾,她甚至还能微微一笑,“至于杜少爷到底有没有去波斯,我也不得而知。安公子不妨再去一趟杜府问个究竟。”
安乘封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树底下的她,似乎在考虑她这番话里到底有几成可信度……她的脸色苍白,不过比方才那面无人色的样子已经好了很多,脖颈上三道暗红的痧痕尤为醒目……忽然,他松开眉头,笑了。
“好。好一个洛安悠,好一个林家大小姐。”他不仅笑了,还笑得十分开心,狭长的眼睛里有点薄薄的清光,整个人似乎散发着某种蒙蒙亮的光辉,“刚进扬州城,我就跟人打听洛安悠到底是何方神圣。那人说你是林家大小姐,独掌江南林家百余号商铺,我还不信。到这会儿,我可不得不信了——连我都差点给你骗了去!”
玉儿苦笑,“我说的是实话……”
“嗯?实话?那我问你,有哪个小丫头被人劫了连一声惊叫都没有?有哪个小丫头还能指使劫匪替她刮痧?又有哪个小丫头能这般聪慧淡定地编造这个故事——我几乎就信了你!”他上下打量她,脸上充满了似笑非笑的神情,“难怪呀难怪,我倒有几分明白为什么杜易尚会喜欢你。你放心,我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也不是调戏朋友妻的小人,我带走你,只是要杜易尚向我妹妹赔个罪——林姑娘是个明理的人,任何一个姑娘家莫名其妙被退了婚,都是奇耻大辱。我妹妹性子急,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你说说看,杜易尚他是不是该赔这个罪?”
“是应该……”玉儿只能发出叹息般的声音了,“可是,我真的是个小丫环。”
他的回答是懒洋洋地走向马匹,“好了,林姑娘——我们该上路了。”
反正他已经认定面前的就是能把杜易尚钓到京城的鱼饵洛安悠了。
天黑前,他们到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客房,请来一名大夫替玉儿看病。大夫症了脉,开了一味清毒解暑的方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安乘封已弄了两辆四乘马车,还雇了两名车把式。“嗒”的一声轻响,一锭足有二十两的元宝落在柜台上,那掌柜得眼立时直了,安乘封问:“你可认识我?”
“认识认识!”掌柜得点头如啄米,满脸都是笑,“公子下次来,敝店一定记得公子的口味!”
安乘封偏过脸,那二十两元宝拢回了袖子,另换了一只五两的,搁在柜台上,淡淡道:“结账!”转身便往外走。
“哎,哎哎,客官留步!”掌柜的哪能让这只肥羊飞走?一双眼睛久经世情,顿时明白了这位公子爷的意思,连忙道,“这位客官就走啊?都不在小店住上一住?”又问跑堂的,“咦,方才那位客官长什么模样?”
跑堂的也是个精灵鬼,接口道:“我也没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