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尉迟婴扭头看了看门外空荡荡的行道,微微吐气。这送羊入虎口的气魄,他堂堂卫国太子都还需犹豫片刻,这小子倒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什么打算。传国玉玺哪里是说有就能有的,他找了这么许多年,仍旧没有一点音信,编着谎言只是为了救子虞一命,因为除了这样东西,什么都难打动莫白的心。
还是自己小看了小含了?
一边想着,一边上了楼,轻推开房间的门,抬眼却见子虞倚在窗口,目光凝滞在窗下。风拂过她白瓷般的耳,如墨的发丝飘过脸侧。
强忍着想要去拂开那乱发的冲动,立在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楼外,小含的背影刚入马车,那小子果然是个决断的人,知道她不想见他,竟然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径直上了马车,不做任何停留。但尉迟婴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多么的压抑。
“风大,别凉着了。”
子虞回头,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唇间白如薄纸,一双黑眸里什么都没有。将身子依靠在窗旁,手指拂开脸侧的发丝,又转头看向窗下渐行渐远的马车。
尉迟婴上前,将她抱起,放回床榻上,折身去关了窗,断了她的那些念想。眼看她弱不禁风的身子在窗口灌着清冷的风,他的心都快揉成了碎片,哪里还能由得她再顾自伤身。
拉过被子替她盖上,眼中的不忍隐去,一泓春水般轻暖,“我陪着你,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子虞心中仍是想着沈默含去时的背影,他一向不沾烟花之地半步,初次见面时已经知道他对这类地方的厌恶,但为了她,他还是来了。他来,她却不肯见她,他当时怎样的心情?想着,不觉心口又隐隐发痛起来,呼吸也停滞住。
尉迟婴见她呼吸微弱下去,又极不稳当,心上一急,唇噙住她的唇,往她的口中送气。如此反复几次,她的呼吸才恢复过来,他顿时松了口气,手心惊出一层冷寒。
“感觉如何?”他对她笑,竟然此时他的心情糟得根本没有笑意,但在她面前,他绝不会表露半分。
子虞握住他的手,他滑开了。她却已经摸到他手心里的冷汗,知道他对她竟然这样的在意,心间微微暖了些。抬眸,对他淡淡一笑,“你也没睡好,分你一半床。”
“好。”尉迟婴翻身上床,和衣而卧,子虞伏起身子过来,揭开他衣衫的系带,褪下他的外衣,一边轻声道,“穿着外服怎么能睡好。”
尉迟婴拉过她的手去,自扶她躺下,自己解开衣衫,拉过被子盖了进去。侧过脸,看着她慢慢合上眼,睫毛浓密,“小虞,我绝不是有那样的心思,只是……想抱抱你,可以么?”
子虞别过脸去,不答。她怕,也很乱,不敢答他。
尉迟婴眸色微沉,侧过身子,看着她入睡,听着她的呼吸均匀下来,心疼终于轻了些。过去他也算阅人无数,还从未对某个人这样的在意过,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感情。奶娘对父皇,应该也是这样的心,才建立了暗羽,一心为父皇做事,却从不索取。过去他不理解,总觉得是父皇负了奶娘,对世间的情爱也灰了心,现下看来,奶娘对自己说过,能陪在父皇身边便是最大的幸福,这话果然不假。
若她心里有一点位置给他,他也就够了。天下是父皇想要,本就不是他所求,这些年为这个天下奔走,他也早就乏了。只有在她身边时,他才觉得生命不是灰白,有了乐趣。她就是这样一种存在,让他把握不住自己的心。
看她在梦里皱起了眉头,浑身发抖,他还是忍不住抱住了她,将她的小身子贴紧自己的胸膛,下颌抵在她的头顶,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怀中的小身子渐渐止住了颤抖,眼角滑落的泪,被他悉数吻去。
子虞在梦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万箭穿心,倒在血泊中,慢慢死去。她哭喊,那人却听不见,他唤她的嘶哑声音,她却声声入耳。正哭得浑身发冷,后背忽然传来一阵温暖,她转头去看,身后是一袭白衣,水雾般的眸子柔和的看着她,唇间有一点倦笑。
“慕之。”她轻声唤出他的名字,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这只是个梦么?”
“你命里得过我的二魂,也得了我的占卜之能,因此能见到这些未来的景象。”
子虞抱紧他的身子,“死的人是谁?”
苏慕之抬袖,修长的玉指拂开她耳后的碎发,眼底满是宠溺,也是疼惜,“所谓天机,正在于不可预见所有真相。阿九,各人有天命,你勿须记挂太多。”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她已经没有了孩子,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离开了。
苏慕之将她的身子抱紧,柔声道,“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要伤怀,我的二魂虽然离了你的身子,但终究还有些碎片留在你体内,梦里也能与你相见。”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子虞抬起头,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衫,“你若是死了,我绝不独活。”
苏慕之眼底浮过一抹异色,旋即隐没在她的泪眼中,低头在她的眉心一吻,再将她抱紧,“傻姑娘,你不能。”
“我说过的话,没有收回过的。无论刀山火海,还是天涯海角,我都陪你一起去。”
他淡然一笑,捏捏她的鼻尖,“你的夫该如何?你的天下当如何?”
子虞避开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来与我相见,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要离开我?”
“阿九,你可曾喜欢过我?”他问这句,语气都在轻颤。子虞从未听过他用这样自疑的语气说话过,从来慕之的话,虽然淡,但从来都是字字如铁,从未这样的,有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