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一前一后的走着,他走得很慢,她也不敢跟得太近,只由他牵着,松散的与他保持一臂的距离。尽管这样,罂园的下人们还是对这个九小姐刮目相看,且不说上一次她在雪中罚站时那样的坚毅决绝,是多么的触动人心,但是先生留她宿夜便已经是开了翠微苑的先河,先生从来只留即将出苑的小姐留宿,这一规矩从未破过。偏偏九小姐一来,连连破了这个规矩两次。再说这么许多年,他们从未见过先生这样牵着任何一个小姐在罂粟花丛中散步,但是这一举动,就足以让这个九小姐身价倍增。
子虞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翠微苑里最有身份的女子,她此时此刻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的跟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低垂的眸子望着他的衣襟下摆,素洁如云,白冷如雪。
门口早已经停了一辆紫色的华贵马车,她抬眼望去,那车子的雍容自不在话下,再细细看去,这马车原有六个套缰,想起古人的马车都是分了等级的,六马马车的主人,身份堪比帝王。心下一惊,难道他是皇族的人?除了皇帝和皇子,谁还有资格用这等规格的马车?
马车前只套了两匹马,行在街上也都让人以为是富家公子出游,并没有显摆身份的意思。她上前一步,立在他身侧,转头问,“这是先生的马车?”
“是我的,”看出她眼底的异样,他轻笑,“你……不喜欢?”
“这车,很好。”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总觉得这紫色扎眼得紧,眼皮没来由的跳,心底无缘无故的排斥那马车。
苏慕之见她神色极不自然,心中已是明了,她向来不喜欢太过华贵的调调。侧脸吩咐左侧候着的下人道,“换一台简便些的车来。”
那小厮面露难色,“照先生的吩咐,这一台已经是苑子里最简便的了。”
苏慕之没有再说话,清淡闲雅的笑意依然蕴在唇边眼角,子虞抬头,却只见那小厮面色发白,恭敬的俯首道,“小的这就去请车。”说完,便行了礼下去了。
自始自终,她身边的男子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瞧都没瞧那个小厮一眼。
子虞懂了,以后同他在一起,须得句句小心。
正到这里,身后却有一只细软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回头看去,正是樱华那丫头。见她转头,对她吐吐舌头眉开眼笑,又拉了她后退一步,小声道,“这苑子里从不敢有人跟先生并肩站在一起,小姐你是第一人。”
子虞缄默片刻,听得樱华向他请了安。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一个字。却转头再拉了她的手,对她温和的笑言,“再稍稍等一会儿,他们不会太久的。”
她轻轻点点头。
“会不会很闷?或者我陪你去苑子里的荷塘边赏莲,如何?”
“不必了,我……我不闷。”他这样待她,越发叫她惶恐不安。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不想你有任何的遗憾。”说完,又向右侧的小厮道,“去荷塘里折那枝莲花过来。”
那小厮吃了一鳖,脸色立即黑黯下去,垂下头结结巴巴的道,“那花……是莫大夫……亲手栽下的,莫大夫说……不许……”
苏慕之并没有动容,齿间只是淡淡的道,“无妨,速去。”
那人也不敢再多说,垂了头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
子虞是第二次听人提及这个莫大夫,她很是好奇,这位莫大夫会让佩楚喜欢到提及他就两眼发光,会让每一个下人谈起他都露出笑容,会在先生的院子里种莲花,他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又在想什么?”
子虞猛然回过神,抬眼望见先生如水般温软的眸子,星星点点,如梦如幻。
她急忙低下眼去,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却听得那边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却是佩楚带了丫头冬雪一路娇笑着踏雪过来了。她今日挽了一个侧在脑后的蓬松发髻,用金银丝捻成的穿珍珠发绳扎了,俏皮的插了一支粉色的珠花,身上穿了一件水红色的缎面绣花袄子,用深紫的碧玉腰带束了细腰,肩上搭了了半截的白狐毛披肩,脸上施了红润的脂粉,整个人看去如雪中的红莲,眼波流转出处处透着少女娇俏可爱的气息。
见了先生,恭恭敬敬的行过礼,却不敢立在他身侧,退后一步站了,待他点头算是回了她的礼,才又娇俏的笑了,拉起子虞的手来,因笑道,“原来妹妹真的在这里,昨日我去离园寻妹妹好几次,见你都没回来,今早才巴巴的赶到先生的园子里来了。”说完转眼看向苏慕之,嗔嗔的撒娇,“先生不会怪佩楚吧?”
苏慕之并不看她,只看那边小厮牵着一辆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马车过来,满意的笑了笑,侧身望向子虞,“这车可算合意?”
“很好。”她答。他愿意折抵身份与她坐这样的马车,倒着实让她吃惊。
佩楚见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并不理睬她,笑眸中生出些清冷,但仍是暖暖的握住她的手道,“我说妹妹怎么不见人,原来是有先生宠着,带出苑子游玩呢。亏得我巴巴的赶去你那里给你祝寿,妹妹可好不待见我这个八姐姐。”
“姐姐说哪里话,倒叫子虞不知如何自处了。是子虞失礼于姐姐,谢过姐姐的好意,但凭姐姐罚子虞的怠慢之罪吧。”
佩楚又岂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子虞给她台阶,她自然不会不识趣。软笑道,“好好的生辰说什么罚啊罪的,可不讨喜。罢了,既然先生要带你出去,我这寿做得也就多余了,只向妹妹道喜了。”
苏慕之像是听腻了佩楚连珠炮似的笑语,轻睨了她一眼。佩楚的目光虽在子虞身上,心却是满满的扑在先生那里,哪能看不出他这是厌恶她了。心底冷哼一声,也不敢再与子虞多寒暄,只让她好好玩,便向苏慕之行了礼,转头唤了冬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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