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内,雾气中弥漫着烟尘,一袭白衣背对着她,白得素净。
“慕之!”子虞失声唤道,上前抱住那个背影,将头埋在他的后背。哭不出,笑不出,只觉得胸腔内有一团火,烧得喉咙发干,双眼发热,嘴唇发抖。
那个背影转过身来,展臂抱住她,在她的后背轻拍了两下。
子虞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一张久病初愈的清瘦窄脸,带着无法解读的失落表情看着她,那双眼却又是含了疼惜和包容,又有些无奈和绝望,她看来都忍不住心间一颤。
“让你失望了,虞。”
“殿下……你不是在病中么,怎么……”
沈默含淡然一笑,放开她的身子,低头看着她道,“我刚醒过来,就看到了窗外云舒发来的求救信号,就赶去救你了。”
“糟了,尉迟婴还在那里!”
子虞转身要走,沈默含一把拉住她,摇摇头道,“他们不会为难他,他们要杀的人是你。”
“我?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要你身上的遗嘱。”沈默含一边说,一边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丝不屑。
子虞一惊,“他们,是谁?”
“谁知道你的身份,谁最想拿到另一半的遗嘱?”他反问她。
子虞脱口而出,“你是说,是奕家的人?”
“他们亮了兵器,那兵器上有奕家的族标。”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子虞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有些陌生的人,好像沈默含已经不是从前她认识的那个沈默含,而是融进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那个被锁在水晶里的魂体!那个叫含的男人!
对,这个说话的声音,分明与沈墨含的有几分不同,倒更像是,那时在酒吧里遇见的那个男子。仔细看他的眉目之间,倒真的是成熟了两分,与那个男子的相貌倒是很相近了,若是再换上一套西服,她几乎就能断定这是那时酒吧里那个男人。
沈默含似乎看出她的惊讶,含笑垂眸,看入她眼底,笑道,“你不必多想,我既是从前那个沈一,也是水晶里的魂体,同样是你在酒吧里见过的那个男人。”
这个带笑的眼眸,有些陌生,但仔细看去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与从前不同,一样的满是温柔如水,一样的不染杂质,只是……总有那么一点……说不出的诡异。
这样不顾一切的解封魂体,是对还是错,子虞现下才开始考虑起这个问题。
沈默含上前一步,伸手拂上她的脸,眼底仍旧带着温柔的笑意,“虞,我醒了,你不高兴么?还是因为我不是你心中想见的那个人,你失望了?”
他这样一问,子虞的心已经被愧疚软化,也再难计较那些似有若无的改变。
她轻轻拨开他的手,抬眸笑道,“你醒了我自然高兴的,只是有些担心云舒。”
“尉迟婴自然会放她回来,我的人他不敢私留。”他顿了顿,又想到什么,开口道,“奕木已经被奕家的人接走了。”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我昏迷时,意识却是清醒的,每日也会有人在我耳边报备这些。”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安排好些耳目的,子虞忽然觉得身上一寒,从前也知道沈默含是个智勇双全的人,只是没有今天这么忌惮过他的智谋。
“人们对不能把握的人和事总有些畏惧,这也是常事,你不必太为难自己。”
他说这些话,完全说中了她的顾虑,他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像是与她已经相知了几百年。对了,水晶里那个死去的男子,或许就是沈默含的前世?那么他被封锁在水晶里的记忆之魂若是苏醒,前世的因果他也了如指掌了。
一个活了几百年之久的人,见过太多世事沧桑,沉浮起落,保存着无比深厚的记忆祭奠,那他一定是世上最睿智的人。
眼前这个年纪尚轻的男子,已经活过了那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难怪眉宇间多出了几分成熟,说话间也多了些许沧桑。
想问一些关于自己前世和苏慕之之间的纠葛,又觉得那也只是多余。这一世她是子虞,就只是子虞。
“别想太多,劳心伤神。现下宫里还不知道我苏醒的事,府上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你不要多言,只做你该做的就是。”
“怎么,你想继续装病?”
沈默含浅笑,眉宇微展,“我娘和五哥还盼着我早死,我不能扫了他们的兴。”
“陛下她为什么……”
“她并不是我的亲娘……”沈默含冷笑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她,他的眸中却始终是温柔的,没有半分冷淡。他执起他的手,轻声道,“虞,这些事我会慢慢告诉你。现下你先听我的。”
子虞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但她知道,让魂体复苏,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的心大了许多,再不是那个为了她而去争夺皇位的沈默含了,他心中本就有着登上皇位的野心,如今或许还远远不止……
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沈默含了。
想到这里,子虞有些后怕,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嘴角掠起一起深不可见的笑,手掌轻轻覆住她冰冷的手背,柔声道,“你会知道我还是我。现在,替我办一件事。”
“嗯。”子虞答过,不敢去看他的眼眸,很怕从他眼里看到陌生。如今樱桃不在身边,只有他一个熟识的人,现在如果连他都变得陌生,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后背又是一阵凉意,一分钟也不愿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多留,也不想再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面对面,手竟然微微在发抖。子虞自嘲的笑,原来从不曾发现沈默含在自己心里的地位,比想象中要重许多,不然不会一点改变就让她这样的害怕。
害怕,慕容玖久也好,轩辕子虞也好,还没有几人能让她有这样发自内心的恐惧,怕的不是受伤,而是那个熟悉的人不再熟悉,变成另一个陌生人,那种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