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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真情花瓣(2)

星期天女儿回来了,一看爸爸瞅着挂面条眼晕,不下筷……她把爸爸的饭碗端过去说:“你等一会儿吃。”便扎起围裙下了厨房。和面、揉面、饧面、抻面……大约半个多钟头后,一碗抻面条端到了爸爸的面前。他一惊,女儿什么时候也学了母亲的手艺?这回他吃着嘴里香,肚里苦,他想起前妻,眼泪含在眼眶里……

这一切后老伴都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第二天她吃罢早饭,便提了一盒点心,到饭馆去向抻面师傅学习。学和面,学揉面,学饧面,学抻面。抻面这道关最难过。她人老了,手脚笨了,力气也小了,怎么也弄不到抻面师傅那么灵巧,不是粘连,就是断条,二斤面未抻完便一身汗了。她不得不出个高价,买了一斤抻面条回去。

老头子离休后搞史志,天天到班上去。午间回来,一碗抻面摆在面前。

“啊,小凤来了?”他以为女儿回来了。

“没。我给你抻的。”

“你也会抻……”

“你别隔着门缝看人。”

老头子吃得很香,这面条跟过去妻子抻的差不多。

“想不到你还有这两下子,这跟她过去抻的一样……”老头子一高兴,有点说走了嘴。

老太太听了当然有点不是味,这老家伙总想着他的前妻……不过,这毕竟是赞美她,把她说成跟他前妻一样,有啥不好?于是,也很高兴。

第二天老太太练抻面就更来劲了,她先到饭馆去学一通,又在家里自己和面苦练。可翻来覆去还是抻不好,这大概得费点工夫,不到十天半个月出不了徒……眼看就该做午饭了,没办法还得跑到饭馆去买人家抻好的面条。好话说了一筐,勉强按成碗的面条价格匀了一斤回来。啊?一上楼房门开着,老头子回来了。

这回露馅啦!

“唉,没想到吃一口饭,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老头子明白了后有些过意不去。

抻面条煮好后,老头子只吃了半碗,不知怎么的,他心里老觉得这抻面条味道有点不对了……他说:

“以后咱们吃烙饼吧!”

这天夜里老太太偷偷抹了半宿眼泪。

又一个星期天,老头子女儿回来了。她又要动手给爸爸做抻面条,老太太一把揽过去说:

“我来!”

老头子和女儿都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老太太熟练地抻面表演。

老头子这晚心情激动,喝了两盅酒,话也多起来。睡觉时,老太太脱衣服,他怔住了,天哪,老太太两条胳膊肿得像发面馒头了……他一切全明白了,心中震动非常,紧紧地搂着老太太,眼含热泪,不胜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胳膊。

“唉,这该死的抻面条啊……”

小站歌声

修祥明

子夜时分,山村的小站昏暗静谧。苗兰老师提着行李来到站台,像触电般浑身颤抖起来。

她本想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离开山村,没想到全班四十多个孩子全站在这里为她送行。

站牌下,放着一篓子山核桃,篓把上贴着个红双喜字。这是山里人祝贺新婚的礼节。

三天前,她去了趟县城,回到山村,她对孩子们说,要和远离千里的男朋友举办婚礼,婚后,她就在那里定居了。

孩子们舍不得她,却没张口将她挽留。只将一串串难舍难离的泪水洒下。

远处传来列车的长鸣。

四十多个孩子含着泪水,像一棵棵被雨水浇伤的禾苗一样,凄悲地立着。

班长说:“咱们为苗老师唱一首《好人一生平安》吧。”

歌声在夜空中响起:“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这歌声,低沉悲哀。这是孩子们真诚的祝愿。

列车徐徐地向前开动着,孩子们像一阵旋风一样随车跑着,唱着……

好人一生平安。

歌声像让泪水滤过似的。

车上苗老师失声痛哭起来。

孩子们怎知道,她不是去结婚。三天前,去县城体检,她患了白血病,在人生的旅途上,她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一枚硬币

严晓歌

那年七月,我以五分之差,从通往大学的独木桥上栽落下来。

我心灰意疏,收拾了笔墨纸砚,打算与十年寒窗告别。

娘说:“再试一年吧。”

回忆起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情景,我不禁一阵战栗。我说我不试了。

娘又说:“你今年失败的原因是英语差,初中基础没有打好,鼓足勇气从头学习,明年会考好的。”

望着娘充满希冀的目光,我不敢再强硬,只得接过娘递来的一叠浸透着汗渍的纸钞,又回到县高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复读。

弟骑着一辆旧自行车,驮着两袋黄灿灿的小麦,给我送到学校面粉厂。每当我口中咀嚼着白暄香甜的馒头,却分明看见爹娘和弟、妹吞咽玉米锅巴红薯块的情景。于是馒头变为鱼刺,鲠在我的喉间。家乡的土地是黄沙土,长庄稼不旺,产量低,我家人口又多,五月打下的小麦年年吃不过腊月,为了补偿肚子,娘喂猪养鸡,攒钱让爹籴来玉米,加上一窖红薯,填充断麦的日子。玉米锅巴焦黄焦黄,煞是悦目,但不中吃,粗糙难咽,而蒸红薯煮红薯闻着喷香,吃多了却胃酸恶心。我知道,一家人是从牙缝里省下来小麦,供应我读书的。

坐在教室里,我神情恍惚,眼前老是晃动着娘憔悴的身影。娘锄地间苗,娘刷锅做饭,娘缝衣补被,娘破冰浣洗……娘啊!你太苦了,过度的劳累让你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变得仿佛六十老妪。爹当村干部,整日东奔西跑为公家忙碌得顾及不了家庭,弟、妹又小,一家的重担都搁在娘肩上。爹曾心疼娘要辞去村干部,娘却不愿。娘说人争一口气,神争一炷香。我多想丢下课本,回家扶娘一把。可我不敢,我怕娘伤心,再平添几缕白发。

于是我便常常去想蓝天白云,碧草牛羊,绿水青禾……上学期结束,我的成绩在全班排列二十八名,还不及一些新生。看来今年的高考又将付之流水了。

寒假回到家中,我对娘说我不读书了。

娘这次没说什么,她只是默默地忙碌手中的活儿。

除夕,按家乡的习俗,我们一家人围坐一起包饺子。娘把一枚洗刷明亮的五分硬币递给我,说:“民,你把它包进饺子里,看明早谁有福气吃到它。”对于这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做法我不以为然,但我还是照娘的话做了。大年初一,娘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我们面前。我急不可待地拿起筷子夹住一个饺子送进口中,“咯嘣”,我咬着一样硬物,吐出来,竟是昨夜我包进饺子里的那枚硬币。娘看见了,爹和弟、妹也看见了。娘笑嘻嘻地说:“看来今年民是有福人了。民今年考大学,一定会高中榜首。”爹和弟、妹也随声附和,说我一定能考上大学。我脸红红的,心里鼓胀着一股躁动。

开学了,没等娘催促,我便踏上了去学校的大路。

……

秋天,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飞进我们这个农家小院,娘多年来灰暗的脸上绽开春阳般灿烂的笑意。

接下来我上大学干工作,娶妻生子,生活和事业一帆风顺。这期间我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爹虽说还当着村干部,但弟、妹已经长大,能替娘分担许多家务,日子日渐富裕起来。

又是一年除夕,一家人又像往年一样围坐一块儿包饺子。我睹物思情,对娘说,要不是那年的一枚硬币,我恐怕难有今日。

娘听罢哈哈大笑,说:“硬币哪里能代表有福没福呀。那年捞饺子时,我手指蘸着凉水,一个一个地捏着饺子,找到包着硬币的,放进了你的碗里。”

我忽然眼睛里潮湿起来,赶忙扭过头去。

光明行

杨轻抒

母亲不知出去干什么了,我一个人独自扶着墙出了家门,门外正下着雨,雨打在芭蕉上面,滴滴答答地响。

我已经没有心思听那雨打芭蕉的美妙乐音了,因为我再也看不见那丛我亲手种植的芭蕉了。

以前我从没想过什么叫作黑暗,没有。我抱怨过城市是那样的拥挤,天空有好多的灰尘,抱怨过房间是那样的窄小,人群中有那么多丑陋的面孔,然而,当我终于看不见这一切的时候,我才突然感觉这一切是多么的珍贵!

我从没想过我也许会在黑暗中度过我的大半生,从没!而今,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一切,我独自走进了雨中。

我不想提到那个叫“死”的汉字,但我绝不认为这样活着有任何意义。如果这时有一辆车向我撞来,如果身旁的建筑物突然倒下来,如果我一脚踏进了深渊,我会坦然接受的,我会!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只听到了汽车紧急的刹车声和司机的惊呼声,听到前面迅速移动重物的声音,听到人群急急走过的声音——我竟然畅通无阻地在城市的雨中行走,雨中的城市第一次变得这样宽广。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狗叫,一种友善的、我能想象出的一种乖乖巧巧的狗的叫声。

头顶的雨突然停了。

走开!我咆哮,我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可怜!

我使劲地挥动手臂,要甩开身边的一切,但我无论怎样努力,始终甩不掉那把罩在我头顶的雨伞。

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能陪我走一程吗?一个声音说。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

我不作声。

能陪我走一程吗?我……害怕。

女孩把手伸过来,拉住我的手。阿明——女孩叫一声,我听见小狗汪汪地叫着跑过来,围着我转圈,然后伸出舌头舔我的脚。

女孩牵着我的手。

我们在雨中走,雨声在伞外淅淅沥沥地响。女孩的手热乎乎的,天地间很静,只有雨,沙沙的雨落在身前与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女孩问,你的眼是谁治的?

我说出了医生的名字。

原来你就是我叔叔的那个病人!女孩有些惊喜地说,我叔叔没说过你的眼睛绝对不能治好吧?

……没有。

对了,女孩高兴地说,我叔叔说了,你的眼睛能治好,他还说,治好你的眼睛将是他一生最得意的手术之一。

真的?我还是有些怀疑,因为母亲无意中说过,我的眼睛治愈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五,也就是说,失败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五。

真的,女孩说,不骗你!

女孩把我的手拉到她的头上,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女孩有一肩长发。

你……

我只有一把伞,遮了你当然没法遮我了。

谢谢!我低声说。

女孩轻轻地笑起来。我会拉二胡,喜欢听吗?

我说我喜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听见女孩试了一下弓,顿一下,一种激越的欢快的音符突然跳跃而出。

是刘天华的著名二胡曲《光明行》!

女孩拉得真好!我曾经多次听过二胡曲《光明行》,但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感到过有一大片的光明水一样猛然落满我的头上、肩上,沐浴着我的全部身心。

看到阳光了吗?女孩轻声说,你一定会看到光明的!

我久久地不想说话。

你眼睛好了以后,想送我点儿什么呢?女孩问。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栀子花,小时候院子里有好多的栀子花,洁白的,像阳光一样的灿烂光明!

我送你栀子花。

不准骗我!

不骗!

手术很成功,百分之二十五的奇迹出现了!医生感慨地说,这么坚强自信的病人不多见呢!

我没有时间去理会医生的感慨,拆线那天,我跑到城外的农家院里,折了一大捧栀子花,我要去找那个喜欢栀子花的女孩!

然而,当我认定我已经走到了我曾经和女孩待过的地方时,我才发现在我面前的,哪有什么房子,有的只是一片满是砖头瓦块长了青草的废墟。

我问人,这儿曾经有间小屋,有个会拉二胡的女孩吗?

那人怪怪地看我,你没看见这儿是一片废墟吗?

我想,是不是我走错了地方?于是我重新回到起点,闭了眼,凭着感觉走,走到了,睁眼,仍是那片废墟!

我见人就问,这儿曾有个会拉二胡带条叫阿明的小狗的女孩吗?

有人想了半天,哦了一声,说,你是问那个卖艺的盲女孩吗?她早走了,不知上哪儿了。是牵条小狗背把二胡——她曾经在这儿搭过一个临时的棚。

一个盲女孩?

一个卖艺的女孩?

我说,她叔叔是眼科医生呢!

那人说,哪有这事!她只是个卖艺的女孩,胸前常戴朵栀子花。

是这样!我发疯似的跑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见人就问,看见一个胸前戴朵栀子花会拉二胡的女孩了吗?所有的人都冲我摇头。

我跑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那么多的人呢,那么多的人中没有那个长头发的牵着一条叫阿明的小狗的女孩,有的只是大块大块的阳光在那个清晨猛然倾泻下来,把一座城市,把所有的人,都淹没在了厚厚的阳光中。我呆了。

我把手中的栀子花抛起来,城市的天空中顿时飘满了洁白的栀子花,那一瓣瓣洁白的花像一个个梦,像一瓣瓣梦一样的阳光,像一瓣瓣阳光一样的音符随风飘荡……

阳光,真香!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他们在找寻那些很香很香的光明呢!

我泪流满面。

会上楼的牛仔裤

刘永飞

十年前来这座城市工作,为了省钱,我在市郊租了一套六楼一居室的老式工房。因公司每天加班,我终日早出晚归,快半年了还没真正认识一个邻居。

说心里话,我对这个高度发达的城市毫无好感可言,我觉得它冷漠、排外。这个城市的人以为自己叽里咕噜的方言十分优越,视所有的外地人均为乡下人。

那时候每天我从市区回到住处往往已是深夜,自己随便弄点吃的,或者洗洗积攒下来的替换衣服,沾床就睡。常遇到早晨挂到阳台晒干的衣服,被傍晚突来的雨打湿,第二天还要重洗。而那条牛仔裤就是在一次风雨交加的夜晚掉下楼的。

发现牛仔裤不见了,我没着急,一是因为那是条旧裤子,本不打算再穿了;二是因为已是午夜,底楼的邻居早睡了,如果贸然为一条旧牛仔裤,以一个陌生人加外地人的身份去敲邻家的门,遭训斥和白眼肯定少不了。

下班,我发现我的那条牛仔裤被装在一只干净的塑料袋里,系在一楼楼梯扶手上。本来就旧的牛仔裤,经过大雨的“洗礼”,污水的浸泡,越发显得丑陋。看到的第一眼我决定放弃它。于是,我没去动,继续让它留在那里。

奇怪的是第二天下班,那条牛仔裤又出现在二楼的扶手上。我没收牛仔裤,我相信过不了两天这条裤子会像垃圾一样被人丢掉。

然而没料到,第三天这条牛仔裤竟然“走”上三楼,我觉得这个“好事者”真够执着的。我产生一个好奇的想法:“就不收,看你会不会‘跑’上六楼。”我想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这个人总不至于为了一条无人理睬的旧裤子跟自己过不去吧。

出乎我的意料,第四天这条牛仔裤“上”到四楼,这让我感动之余感觉很有意思,我有了“认识认识”这位好心人的冲动。

果不其然,第五天下班看见它在五楼出现。此刻,我坚信次日这条裤子准会“跑”上六楼。倘若再不见见这位执拗的好心人,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我破天荒地请了“病”假。

第六天的早晨醒来后我感到莫名兴奋,楼道里一有风吹草动立刻跑到猫眼前望一望。后来我干脆搬个凳子拿本杂志在猫眼下坐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人”还没有出现,我的耐心受到挑战。我正为是否先去买菜而犹豫不决时,楼道里忽然传来沙沙的、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我预感到“那个人”要出现了,忙起身,向外张望,结果猫眼里除了墙壁上的一只电表盒,其他一无所有。我没失望,因为那脚步声正越来越近。我发觉这个人脚步缓慢,不时停顿,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而他的喘息声越发强烈。

脚步声和喘息声先在五楼短暂停驻,随着一阵摆弄东西声,脚步向六楼来了。我原想开门迎接,怕是误会,决定从猫眼里观察。

终于,他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位偻腰、低头、银发稀疏的老人。老人拎着那条牛仔裤,背对着我的门口一阵粗喘,然后哆哆嗦嗦将手里的塑料袋系在楼梯扶手上。

“大爷!”老人欲转身下楼,我喊住他。老人先是一愣,左耳缓缓面向我,接着眯起的双眼斜睨过来。天哪,他竟是个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