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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真情花瓣(3)

我告诉老人这条裤子是我的,不准备要了,并表示了歉意和感谢。老人听后很开心,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我问老人既然行动不便又为何一层层送上来?老人说,这栋楼里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还有几户,远离故乡异地讨生活不容易啊,我是怕你们来去匆匆的看不见。我说你完全可以敲门问问的,也不至于费这番周折。他说,这样不好,一个瞎老头子随便敲人家的门不礼貌,再说了,好多人只希望过自己的小日子,反感人家打扰呢!

老人下楼时我要送他,被他婉拒,他说自己能行。看他颤颤巍巍摸索着下楼,我的心弦莫名地被谁抚动了,眼睛湿润起来。我蓦然觉得这城市原来就有爱,而且爱就在身边,只是之前太过于封闭自己而恐惧接受它罢了。

女孩

张抗抗

有男人攀到山岩上去采花。采回来一大丛一大丛连枝条带花蕾的野杏花。满怀蓬勃灿烂的花枝,把男人的脸都挡住了。

男人慷慨地把那些不易采得的野花,一枝枝分赠给同行的旅伴。

那一枝枝绚丽烂漫的野花中,或含苞欲放、或恰到好处,有的枝上缀满成串一粒粒小豆豆似的粉色花蕾,有的枝条上一朵朵开怀怒放、正值盛期……

男人把一枝裹得紧紧的花蕾,递给了那个女孩。

它就像你呐,还害羞着哩。拿回家去,插在水里,过些日子就开了。

女孩摇了摇头。

——不,我不要这枝。她轻轻说。

不要这枝,那你喜欢哪一枝呢?

女孩指了指另一丛正开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花枝——我要这个。

母亲打断她:傻孩子,这花都已开过了,拿回家去,一两天就谢了呀。

不。她坚持说,我就要这一枝。它开得多漂亮啊。

它确实很漂亮。假如不去想它明天的模样。

一个成年的女人走过来,接过那丛被女孩弃置的花蕾,说:可我,倒正想要这一枝。

男人若有所思地说:恰好是女人理想的一次对位。

女孩抱着她鲜艳的花束,抬起脸望着她的父亲。女孩笑了。

回家的路上,那女孩始终紧紧抱着她那束盛开的杏花,她似乎悄悄吻了它一下,有一片洁白的花瓣飘落下来,缀在她的发辫上。女孩好快活。

生命

曹德权

血色黄昏,硝烟滚滚。

日军56师团长驱直入,已彻底切断滇缅国际通道,进占怒江西岸,在惠通桥沿岸同国军接火,中日双方几十万部队摆开了决战架势。

怒江不保,昆明危在旦夕。

整个大后方已感触到战争的迫近。

距惠通桥不到五十公里的泥泞马路上,开来五辆重型卡车,第一辆车上,坐着一个着少校制服的大胡子。两小时前,他接到集团军总部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将弹药及食品送上惠通桥南高地。这里,国军耿振华师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一个师打到不足一个团的兵力了,全体官兵已有四天没进过一口食物,士兵们连枪都端不起来了,而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必须再坚守二十四小时,不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惠通桥不保,怒江防线必毁于一旦,后果将不堪设想。

卡车在马路上疯狂地弹跳着向前冲去。大胡子少校手提一挺轻机枪,两眼血红,作为带队官长,他明白迟到一个小时的后果是什么。

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第一辆卡车扎进炮弹坑里,熄火了。随后的四辆卡车也被迫停了下来。前面的路面都布满炮弹坑。

全体押车官兵全都下了车,奔跑着搬石头填炮弹坑,推车,累得气喘吁吁。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四野里聚来不少饿得皮包骨头的饥民,怯生生地围着卡车转,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车里有白馍!顿时,四野里的饥民打了强心针般振奋起来,忽拉冲上去钻进车厢,抢吃起馒头来!

大胡子少校手提轻机枪冲到被抢的车前,嘴角抽搐着,双眼滴血,一咬牙将机枪用手端起来对准饥民,只听一片哗啦的枪栓声,全体押车官兵持枪围住了饥民。

就在这时,大胡子少校的双眼直直盯着车尾,然后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在车尾,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饿得双眼深陷,浑身瘦骨骇人地撑着肉皮,一双脏兮兮的手抓住馒头,嘴里还咬着一只馒头,在嘴边呶着遮住了半张瘦脸,双眼惊骇而哀怜地望着大胡子少校!

大胡子少校浑身战栗着,两幅画面在眼前交替晃过,一边,是饿着肚子同鬼子拼命的国军弟兄;一边是手无寸铁饿得只剩一口气的小女孩!他丢下机枪,面对饥民们跪了下去,一拳砸在头上:“乡亲们呐!前边,守怒江的弟兄们已经四天没有吃饭了,他们空着肚子在和鬼子拼刺刀啊!你们……”

四野霎时一片寂静,所有人如石雕一般。

小女孩怯生生地挪到大胡子少校面前,将手里的馒头递到大胡子少校手上,然后取下嘴里的馒头也递上去:“叔叔,我不知道这些馍馍是送到前边去的,这个馍馍我咬了一个缺缺,你给前边打鬼子的叔叔们说一声,这个馍馍我咬了一口,请他们不要见气,请他们吃饱了多杀鬼子……好吗?”

大胡子一下抱起小女孩,只一个劲点头。他将脸贴着小女孩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有气无力地答道:“我叫尤小翠。”

大胡子颤声说道:“好妹妹,等我们打败了鬼子,我一定要让你吃上白馍,一定让你吃饱好吗?”

小女孩吃力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稚气的笑。

所有的饥民们此时都将抓在手里的馒头默默地送回了车上。然后用最后一点力气抱起一坨坨填弹坑的石头……

车队终于怒吼着向怒江方向冲去……

一周后,大胡子少校和耿振华师长来到一周前陷车的地方,大胡子少校手里提着一小袋馒头,耿师长手里也有一个馒头,一个发黄的有一个缺口的白馍。他们找一个叫尤小翠的小女孩。

一个老大娘将他们引到一座新的小坟包面前,老大娘说:“她家七口人,她是最后一个死去的,她在三天前饿死了!”

大胡子少校和耿师长咚地跪在新坟前。

凄厉的枪声伴了一声号叫:小翠妹,所有的中国军人会为你报仇!——小日本,我们中国人不会死绝!

三十四年后,一位国军起义将军临死前拿出一个有个缺缺且发黑的干馒头,说:把这馒头的故事……讲给……小青年们……听。

晨曲

朱玉琪

同往常一样,她轻轻地撩开被子起床了。时针正指向四时半。洗脸刷牙、上街买菜、淘米做饭……她像一只精密的摆盘,在这三口之家的小机器上,欢乐而飞快地摆动着。

“喂喂,懒虫,该起床了,太阳晒屁股啦!”她动作麻利地从厨房冲到卧室,对着丈夫嚷,“什么时间?六点一刻。喂,咱们上法院。昨晚,你半夜上床,不是神气活现地要离婚?闹着玩的?哼,谅你也不敢。快起床吧!什么什么?临时调班,你今儿上中班?好,那你就困扁头吧!小虎起床,别钻到你爸爸的被窝里胡闹。小疯子!”

她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唠叨:“你看你看,写字台上、地板上全是烟灰。好呀!深夜回家,又在研究那张图纸。你喜欢熬夜,熬死了,我也不管;可是我的电费——厨房里的灯又开了整整一夜。再这样没头没脑,我非扇你两个巴掌不可!小虎别笑,你不能像你爸爸……哎哟,我的饭焦了!”

她把中午的饭捂好,又将早饭放到煤气灶上,然后扫地。“这是什么,一大团塞在床底下的……啊哟,又是你的工作衣。又是这么脏。你呀,一天一件,当我洗衣机。笑什么?什么,你那台老爷机器革新成功了!哈,祝贺你,祝贺你。哟,又神气起来了!骄者必败。你不要忘记自己是六七届初中生。”

说着,她“噔噔噔”地到厨房间去洗那件工作衣,同时进行遥控指挥:“小虎,快穿衣服。皮鞋在沙发旁边,衬衫在床边橱上。噢,对了,书包在桌子底下。我早上检查过你的作业:算术有一题做错。再这样,我也扇你两个巴掌。别哭别哭!”

当她听到小虎假哭声像洪水一样灌进厨房时,她乐了,暗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工作服从清水中捞起,晒好。

“啊哟哟!泡饭烧成了粥。”她赶忙端下饭锅,换上水壶。拔腿去买三根油条,顺路取回了当天的牛奶。

“喂,我想起了,你昨天发奖金,放在哪儿?”她喘着气,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重重地推了丈夫一下,顺手将儿子的衣领翻整齐,“在老地方?多少?嗬,还不少!这是超产奖和革新奖吧!喂,我一个子儿也没拿,仍和生活费一起放在老地方。要用,你自己拿,别又说患‘气管炎’。不过,我得提醒你:香烟一天一包!吸香烟生肺癌,叫我怎么办?嫁人?你说得好轻巧。要嫁人我一定嫁个科学家。稀奇什么,你?”

她一看时间,跳了起来,急忙吃早饭。一嘴二用,边吃边嘀咕:“这奖金,我考虑好了:一半仍旧存‘活期’,咱们的存折里已有……哈哈,绝密数字,内控。什么,你偷看了?好,这账,明儿算。至于另一半嘛,给儿子买件罩衫,给你买一斤半绒线。——别假惺惺了,谢谢你想到我。我不要,老太婆,打扮个啥?小虎,快来洗脸刷牙吃早饭。”

她三下两下,吃完饭,马上动手烧菜。声音仍像高压电,源源不断地输进卧室:“喂,告诉你。昨天临下班,为了压花板的质量,我狠狠地骂了‘戴老’一句。她哭了,唉,数十年的老交情,这下……不过,我想‘戴老’一定会想通的。今天我向她赔礼,但原则要坚持。”

她看见儿子快把饭吃完了,就叮咛:“小虎,爸爸今天中午在家,你中饭回家吃。晚饭嘛,妈妈又要上夜校读书,不回来了,你就一个人吃吧!嗳,上课一定要听讲。过去可以凭力气工作,现在讲究知识和学问了。你没看见爸爸妈妈脱了一班车,现在赶起来,多么吃力啊!乖,我上班去了。来,让妈妈亲一下。好,拜拜!”

她又对卧室里喊:“我走啦。阳台上的花你浇一浇。”……

啊,多么醉人的晨曲。热烈、欢快、高昂、激越……

接女儿回家

凤凤

他和她今天是来接女儿回家的。

一条铁路在崇山峻岭中穿行着,铁路修了三年,女儿就在大山里住了三年。

他是修铁路的。他俩答应女儿,等铁路修好了,就接她回家。

他和她轮流把女儿抱在怀里。女儿也知道就要第一次坐火车啦,女儿就一声不响的,女儿很听话。

他和她抱着女儿来到了一个车站。车站不大,上车的人却不少。大山里有了铁路,就把山里和外界的距离拉近了,人们不用脚就可以走出大山,走进山外的多彩世界里。

车上的人很多,他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她也在一边护着,生怕有人碰着女儿。

女儿还没有坐过火车。没有铁路的时候,女儿就成天叨咕着坐火车。他俩就许愿等铁路修好了,一定带女儿坐一次火车的。可这次真正坐上火车啦,女儿却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和她心里都感觉到,女儿坐上了火车,女儿不说话,女儿的心情也是愉快的……

车上的人太多了,他和她想给女儿找一个座位。让女儿真正坐一坐火车。

他就问身边座位上的人,有一个坐在外边的人说到前边的站就下车。他抱着女儿就在这个人身边耐心等着,她也在一边站着。

列车不停地在山间逶迤穿行着,一会儿上了桥梁,一会儿钻出了涵洞,列车勇往直前着。

前方的车站到啦,那个人下车啦。他就把女儿轻轻地放到座位上。女儿终于可以坐一坐火车啦,他和她心里都笑了……

车下又上来了一些人,列车上的人更多啦。她在座位边紧护着女儿,生怕拥挤的人们碰着座位上的女儿。

列车又继续前行了。一个年轻人挤过来,年轻人突然抱起他们的女儿,她忙护住女儿……

“你干什么!”他大声说。

“我坐这儿……”年轻人说。

“你没看这儿有孩子吗?”他说。

“什么孩子?哪儿来的孩子?你这人有毛病吧……”年轻人还要动他们的女儿。

“你才有毛病……”他急啦,用握风枪的有力大手抓住了年轻人的胳膊……

幸好列车长过来啦。“怎么回事?”列车长问。

他说:“我女儿在座位上好好的,他却非要坐……”

年轻人也不示弱:“你女儿在哪?哪个是你女儿?我看半天了,整个被子包个东西就占着座位……”

“你女儿在哪儿?”列车长也有点儿发蒙啦。

“这就是我女儿……”他把裹着的被子一层层打开,一个骨灰盒就露了出来。骨灰盒上边,有一张小姑娘的照片。小姑娘正瞪着大眼睛,看着列车上的人们……

他的眼睛湿润了:“三年前,我在打前边的黑石山隧道时,隧道老塌方,我几天没下山。女儿上山来看我,遇上了山洪……”

列车长突然攥住了他的手:“你就是铁18局5处、月掘进隧道超百米9队的风枪大王李师傅?!这就是你们的女儿小花?!……”

列车长把小花抱起来,亲吻一下,又轻轻的放到座位上。“就让我们共和国筑路工人的孩子,坐最后一回火车吧……”

四周的人都站起来了,都默默地看着小花……

光线暗下来了,列车驶进了黑石山隧道,车厢里一片啜泣声……

妻子的心

壶公

我的妻子爱珍是在冬天去世的,她患有白血病,只在医院里挨过了短短的三个星期。

我送她回家过了最后一个元旦。她收拾屋子,整理衣物,指给我看放国库券、粮票和身份证的地方,还带走了自己所有的相片。后来,她把手袋拿在手里,要和女儿分手了,一岁半的雯雯吃惊地抬起头望着母亲问:

“妈妈,你要去哪儿?”

“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儿!”爱珍跪在地上,把女儿拢住,“再跟妈亲亲,妈要出国。”

她们母女俩脸贴着脸,爱珍的脸颊上流下两行泪水。

一坐进出租车,妻子便号啕大哭起来,身子在车座上匍匐、滑动,我一面吩咐司机开车,一面紧紧地把她扶在怀里,嘴里喊着她的名字,待她从绝望中清醒过来。但我心里明白,实际上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做得比她更坚强。

妻子辞别人世后二十多天,从海外寄来了她的第一封家书,信封上贴着邮票,不加邮戳,只在背面注有日期。我按照这个日期把信拆开,念给我们的雯雯听:

心爱的宝贝儿,我的小雯雯:

你想妈妈吗?

妈妈也想雯雯,每天都想,妈妈是在国外给雯雯写信,还要过好长时间才能回家。我不在的时候,雯雯听爸爸的话了吗?听阿姨的话了吗?

……

最后一句是:“妈妈抱雯雯。”

这些信整整齐齐地包在一方香水手帕里,共有十七封,每隔几个星期我们就可以收到其中的一封。信里爱珍交代我们准备换季的衣服,换煤气的地点和领粮食的日期,以及如何根据孩子的发育补充营养等等。读着它们,我的眼眶总是一阵阵发潮,想到爱珍躺在病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出神的情景。当孩子想妈妈想得厉害时,爱珍温柔的话语和口吻往往能使雯雯安安静静地坐上半个小时。渐渐地,我和孩子一样产生了幻觉,感觉到妻子果真远在日本,并且习惯了等候她的来信。

雯雯也有一双像她妈妈似的大眼睛,两排洁白如玉的细齿。

第九封信里,爱珍劝我考虑为雯雯找一个新妈妈,一个能够代替她的人。

“你再结一次婚,我也还是你的妻子。”她写道。

一年之后,有人介绍我认识了现在的妻子雅丽。她离过婚,气质和相貌上与爱珍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她从未生育,而且对孩子毫无经验。我喜欢她的天真和活泼,唯有这种性格能够冲淡一直蒙在我心头的阴影。我和她谈了雯雯的情况,还有她母亲的遗愿。

“我想试试看,”雅丽轻松地回答,“你领我去见见她,看她是不是喜欢我。”

我却深怀疑虑,斟酌再三。

四月底,我给雯雯念了她妈妈写来的最后一封信,拿出这封信的时间距离上一封信相隔了六个月之久。雯雯的反应十分平淡,她没有扑上来抢信,也没有搬了小板凳坐到我面前,而只是朝我这边望了望,就又继续低下头去玩她的狗熊。

亲爱的小乖乖: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妈妈的学习已经结束了,就要回国了,我又可以见到爸爸和我的宝贝儿了!你高兴吗?这么长时间了,雯雯都快让妈妈认不出来了吧?你还能认出妈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