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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冰冻三尺(2)

似乎为自己鲁莽的言语深深自责,娟娟同学更加殷勤地来关爱她的余老师。而经历了这番大喜大悲,大起又大落,原本不甚敏感的余老师越发麻木不仁:小丫头来了,他就近乎习惯地把一摊子作业推给她,自己则嚼着她随身带来的诸如瓜子、花生、干鱼片之类的零食,沉浸在他的书本里。

这天下午,余悦君把一包鱼皮豆散给语文组同人们共享。王婧一边嘎巴着小嘴吃豆,一边坏笑:“余子,我看这小姑娘对你很有那个意思啊,要不,怎么老给你送好吃的?”

“什么这意思那意思,你的想法就那么歪,那么下道!”小余老师就像外交部发言人那样,义正词严地驳斥她。跟着又自我标榜,“人家这叫尊敬师长,你懂不?再就能说明,咱人品好!”

“小余你还别说。”刘淑娴笑着接过话头,“现在的孩子都早熟,小学生都有谈恋爱的了;何况我们的小余,这么年轻这么帅呢!”

“是早熟,现在的孩子都是添加剂和化肥喂出来的,老早就熟透了!”王桂芬也说。

“他还尊敬师长呢!”周明盘着他的一条弯腿道,“你们有没有注意那小姑娘的眼神?都那样了——”说着,开始挤眉弄眼,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那叫含情脉脉!”王婧跟着起哄。

“得得,你们这些人,淫者见淫。再说,再说不准吃俺花生豆了!”小余老师虚张声势道。

嘴上抵赖,心里可真是犯了寻思。第二天中午,娟娟同学再来语文组时,发现桌上的作业都已经批完了。余老师像个厅级干部似的肃然而坐,拉着“阿诗覇”的类似腔调向她庄严宣布,他的右手机能已经完全恢复,以后就不用再耽误李娟娟同学宝贵的学习时间了;同时,对她的帮助表示真诚的感谢……

但没什么效果。不批作业了,娟娟同学也还是要来,还总能在一个恰当的、不经意的、多数是他独处的时候突然出现:来找他借书读,读不懂的来向他讨教,读完了还要写点什么请他过目点评……

这可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还择巴不开了!迂腐的余老师,非常担心哪一天李娟娟来找他时,不说学习、读书,而盯着他的两眼改谈热辣辣的人生与爱情问题;或是翻开她的作业本时,会突然闪出一张烫手烫眼的字条,而不仅仅是一袋干鱼片。

他决心快刀断麻。怎么个“断”法,直接找李娟娟谈吗?好像不合适。人家原也没跟他明确地表示过什么。更主要的是,年轻的小余老师怵这个话题,他张不开那个口。

就像这深秋的天气一样,余悦君的心情是又冷又燥。有一天,看着窗外霜打的落叶,他突生灵感:就来一场“霜冻”吧,在小芽萌发破土之前,打蔫它、冻死它。

这天中午放学前,余老师把李娟娟等好几个学生叫到办公室,就他们的作文问题逐个训话。说到李娟娟时,则摔打着她的作文本,疾言厉色一通臭批,批得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泪水在眼圈里打转。这边批着,那边已经和王婧摆下饭盒,说说笑笑共进午餐。

又逮着李娟娟一次值日的问题——窗台没擦净。余老师小题大做,当着全班学生把身为值日组长的李娟娟狠尅一顿,尅得高傲的“班花”趴在座位上哭了两节课。

事后暗中观察,小女生哭完也就完了,眼里那“脉脉”的东西一如既往,不过是多了些幽怨而已。小余老师就更慌了。应付这种问题他实在是幼稚了点,还矜持着不向人讨教。思量来思量去,还是要继续那一套冷冻的办法:不惜代价,冰冻三尺,定要把这根旁逸斜出的小苗除去,哪怕是自毁形象呢!

李娟娟有个迟到的毛病。这天早上,她被截在了教室门口。余老师又开训了,这回换了一种风格,调门不高,可阴阳怪气,用词比较粗俗:“天天迟到,有脸没脸?”“……这么懒懒散散,吃粪都赶不上热的,还上什么学啊!”

这话,余悦君是从他的“恩师”夏桂兰那里学的。夏老师的原版是,“****都赶不上热的!”“屎”这个字,有质感,有黏合力,也就更有杀伤力。小余老师说损话道行太浅,心理承受能力差意思,话到嘴边临时换了字眼,“****”说成了“吃粪”。

余老师“粪”言始出,大家都有些惊讶,一起抬头看着他们。李娟娟则是又羞又气又恶心,一张粉脸憋得通红,头扭到了一边。

余老师并不善罢甘休,把当年师范校学生科长葛彪的一套损话也搬出来了:“你看你这模样,出门前也不先照照镜子——描个黑眼圈子,抹个红嘴唇子,装可爱呢?!”

李娟娟确实化了妆。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脸上敷了****,描了眼影,涂了口红——女为悦己者容嘛。只是因为初学,涂描的线条、色彩重了点,跟她的年龄不大协调;可李娟娟底子好,不注意的话,也看不出什么来。

现在被余老师看出来了,还当众恶狠狠地揪了出来。全班同学的眼神“唰”的一下都扑到了那张粉脸上,把那“黑眼圈”“红嘴唇”掰开来撕开去,一项一项地审查,项项落到了实处。而最可恨最具毁灭力的是那两个“子”字,它像恶毒的巫婆一样,把曼妙的风花雪月诅咒成了又硬又丑的石头,邦当邦当地摔到了水泥地上。

余老师还嫌不够,又盯上了娟娟同学戴在毛衣外边的一条银质项链:“怎么着,脖子上挂根链子就美啊?还是怕出门跑丢了,得弄根绳拴着?”

一屋子哧哧的笑声。男生们似乎尤其开心,白世杰等几个浑小子拍巴掌起哄,老实巴交的任选鹏笑得直用脑袋砸桌子。女生们也笑,笑过之后又都皱起了眉头:余老师今天是吃错药了咋的,说话这么尖酸,这么煞风景?

余悦君没敢直接说“脖上拴根狗链子”,但对于李娟娟这样被娇宠惯了的小女生来说,这话的杀伤力已近乎TNT炸药——小丫头当场就炸头了,两手捂着脸,泪水飞迸而出。

大家都觉得余老师过分了,莫名其妙。女生,特别是漂亮的女生,是享有对批评的豁免权的,她们就该被捧在手心里,呵护抬爱迎合取悦还来不及,哪能这般恶语相向暴虐责难?

余老师却黑着一张脸,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哭有什么用?三天两头迟到,有什么理由你倒是说啊!吃冰棍拉冰棍——你怎么没化(话)啊你?!”

损人损到了这份儿上,连那些幸灾乐祸的男生都捂了脸,听不下去了。

余老师也不好过。说这些的时候心里直哆嗦,身上一层又一层地起鸡皮疙瘩。但他还是硬起心肠,坚持把这套简单粗暴的手段连使了几回,连她的语文课代表都撤了。

这下见效了:娟娟同学再也不带着花生豆来看老师,含情脉脉化作了苦大仇深,上课耷拉下眼皮,路上碰到了扭头走,就差找校长调班了。

这样一剂猛药,毒副作用也不含糊:首先是余老师的个人形象一落千丈,特别是在那些开始崇拜、迷恋他的女生眼里,文武兼备的“英雄”,几天就堕落成了“土匪”,成了“毒舌妇”,成了刻薄寡恩、动辄歇斯底里的“神经病!”

还不止这些呢。这天中午,余悦君躺在宿舍床上啃书本备考,隔壁的王婧闯进来。“好啊,余悦君,藏得很深啊,居然真就跟丁妹妹好上了!拿我们这些人当灯泡,也不说声谢谢?”

余悦君吓了一跳:“神经兮兮的,你又哪儿来的小道消息?”

“你们班的小美人李娟娟啊!人家可说是亲眼看到你和丁妹妹亲热呢。”王婧抄着手,身子歪靠在门框上,脸上阴晴不定地审视着他。

余悦君翘着脚打着呵欠仰在床上,动都不动:“李娟娟?你再去问问她,她还看见我跟你亲热来!”

王婧登时哑火,一张俏脸臊得通红。凭她的经验,余悦君眼下这德行还真不像恋爱的样子。她满腹狐疑亦嗔亦喜地骂一句“臭流氓”,转身走了。

剩一个余悦君辗转反侧:李娟娟为什么跟王婧说这些?王婧会如此兴师问罪。还有那个她,好歹也该来个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