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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中秋佳节(1)

十一假期,又是中秋节,姜志成却不得清闲。他的侄儿、现任草甸支书的姜育才一大早就来找他,说村委会院里的那个游戏厅影响不好,村委马大彪在两委会上拿着说事了。

“我怀疑就是潘二愣子挑唆他干的。”姜育才忧心忡忡,“所以我才想,不行的话就让三妹把游戏厅挪出去,堵他们的嘴。”

“你觉得,把游戏厅挪了就没事了?幼稚!”姜志成怒道。“跟你说多少回了,这帮子王八蛋,就是蹬鼻子上脸,你说你以后还不吃不拉了?就算你不吃不拉,把屁股洗得跟脸一样干净,那也没用,往你头上泼点屎还不容易?游戏厅在那儿是不对劲,但要挪也不是现在;要是干这个支书对家里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还****干吗?”

“叔,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干事你得过脑子。我不跟你说过吗,是人他就得吃喝拉撒,他的屁股上就有屎。那就比一比了,看谁能找到谁的毛病,看谁拿得准,打得狠。人说打蛇打七寸,看准了地方,一下子就能整死他;就算整不死他,至少也得让他怕你。你不整怕了他,你老实巴交憋憋屈屈,他就能骑你脖子上,反过来往死里整你。”

“叔,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也找找潘二愣子的毛病?”

“前段时间我听说,潘志国那个瘸儿子,和大龙子一块,把郑老二家傻姑娘拉草垛里给干了,不是都有人看到了吗?”

“只是有人说,恐怕找不到人作证。”

“不是说,你一下子就要怎么怎么样,可以先敲打敲打那个姓潘的。下次开支部会的时候,你就拿这个说事。但你不要先说话,你让国盛出来说话。如果他们还是要嘚瑟,我就跟派出所说,让秦晓勇他们抓人,先抓起来,关他几天再说。他自己一屁股屎没擦净,还来给我炸刺。我看他是不想干了,早我就想收拾他,我还想让庆林来当这个村长呢!”

刚打发走接班人,乡党委办秘书又打来电话,说一些庄户刁民正在聚集,张罗着要为稻种的事坐火车出去上访,让他赶紧到乡里来。

姜书记骑上他的黑雅马哈匆匆地往乡里赶。走到临近黄原的山梁上时,被一群羊挡住了。羊儿们对书记的座驾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吃草、走路,全然不知道避让。羊倌倒还有眼识得泰山,一边挥鞭子驱羊让路,一边向姜志成赔笑打招呼。姜志成没理羊倌,他发现前面路边还站着一个人,余悦君。

余悦君是一大早就出来了,出来约会。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不敢怠慢。头天,他从马仁生那儿借得两把渔竿,回来后还嫌不够,又去别人家借了两把。两个人,四把竿,可以好好钓一阵子了。当晚他也没再像平常那样钉在桌上啃书本,而是破天荒早早睡觉。

早上5点,父母下地,他也随之起床。吃过早饭,先去后院挖了半罐头盒的蚯蚓。然后连跑了几家小卖店,买了些火腿、罐头、面包、易拉罐饮料和啤酒回来。下地干活可以啃硬馒头嚼大葱,约会不行——让娇娆的美人抱着个硬馒头啃,多煞风景,多没情调?

余悦君准备一大早,备下了满当当的一旅行袋“风景”和“情调”。“情调”捆上自行车,他站在一旁端详,觉得它个头太大,憨头憨脑地难看。于是从车上解下,一样样地精简。精简完了,再往自行车上绑,又觉得自行车也不顺眼:把子是弯的,车座光溜溜的连个座套也没有,轮圈瓦盖哪儿哪儿都是泥,脏兮兮的,粗夯丑陋。

粗夯是无法掩饰了,卫生还可以搞搞。余悦君拎水找抹布,开始擦车,一边擦一边寻思:王显章为了陈庆书等货色要搞那么大排场,今天我佳节迎佳人,不是该备下八抬大轿?

余悦君没有八抬大轿,他只能骑上他的破自行车,早早到草甸通往黄原的山口迎候。

天有些阴沉,太阳藏在云后,是暧昧昏黄的一个影儿。余悦君把自行车立在路边,人跑到南向的一面山坡上,背靠着树林边的一棵大柞树坐下,不时往下面的山路望一眼。阵阵秋风吹过,许多半黄不绿的柞树叶子飘落下来,落入茂密的深可没膝的枯草丛里,有几片就落在他的头上、背上。

山路上寂无人行。余悦君就着一片鸟啼虫鸣,一片沙沙的秋风落叶声,又在脑子里过头两天的电影。过得最多的一幕当然是水塘边冒昧狂野的一吻。想想就突突地心跳,怀疑自己竟有如此胆色气魄,做出此等流氓行径。谢天谢地,结果似乎不坏,美人愿与他再度垂钓就是明证……说来还要感谢张国栋,感谢他调配的酒精,恰到好处地醉倒了一个混的、一个赖的,留下他一个怂的,还不失时机地“冲动”了他,酒壮怂人胆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枯叶也一片又一片地落到他身上,又滑到地上。身后山里面传出两声爆响,是草甸采石场的炮声。炮声惊着了林中的麻雀和野鸽子,它们拍着翅膀扑棱棱地从他头上掠过。余悦君不断地向远处张望,一次次站起又坐下。不由想起几天前运动会上王显章迎候陈庆书的情形,哑然失笑:这热锅蚂蚁的滋味不好受,当领导也不容易啊。

再一想,美人赴约,姗姗来迟,应该是常识啊,小说影视里不都这么讲吗?这跟领导开会一定要端架子晚到,最后在掌声和前呼后拥中压轴出场是一样的道理,一样的天经地义。既然陈庆书、姜志成之流可以一次迟到三个钟头,美丽高傲如丁玉萍者,晚来会儿又有何不可?

唉,早知美女要迟到,在家睡个懒觉多好。这也不过是想想而已,美人注定要迟到,他却断不可掉以轻心。而且,既然草甸通往黄原的大路只此一条,似乎还应该迎得更远一点。他这么想着,真就走下山坡,骑上车向黄原那面迎去。

一直迎到临近黄原的山梁上。不能再往前了。下了那一段长坡,拐弯穿过一片松林,就到了黄原,就有岔路了。那就在此恭候吧。这里视线很好,美人驾到,他远远就能看见,然后飞鸟一样地冲下去……

余悦君停了自行车,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远远地,松林那边冒出一个黑影。心一阵狂跳,人也随之跃起。黑影很矮,移动很快。很容易看出,那其实是一只狗,一只黑色的牧羊狗。它后面跟来一片羊群,羊群后面跟一个高条的影儿,应该是羊倌了。羊倌的后面呢?余悦君望得淌出眼泪来。抹干了再看,确定再没有别人,于是颓然坐地,长叹出一口气来。

太阳仍未露头。看看表,已经9点半了。余悦君有些心慌,有些狐疑:是不是,美人今朝酒醒,改了主意?或者,这原本就是她随口一说的无心之语?

黑狗领着羊群,已经爬上山坡。肥圆的绵羊,高瘦的山羊,挨挨挤挤地从他身边跑过,一股子羊膻屎臭味扑鼻而来。余悦君只好起立侧身,给羊儿们让路。

身后一阵马达响。一辆黑摩托从草甸那边开过来,车上人黑衣黑脸,是黄原乡副书记、副乡长姜志成。

“欸,余老师,怎么在这儿啊?”姜志成吆喝着,一边就停车解裤带,向路边撒了泡尿。

等美人不来,等来个撒尿的黑书记,余悦君心中不快,却还是微笑着回应:“喔,没事。姜书记十一还不歇班?”

“小余这样的人才走了,是咱草甸的损失啊!”姜志成撒完尿,抖晃着,答非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