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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裸女游戏(2)

余悦君弯腰薅了把穗子捻着看,那穗头轻飘飘的,还发了霉。“这东西,收回去也只能喂牛,直接上拖拉机翻地吧!”

街坊说喂牛,老余还忍着;儿子也说喂牛,老余就恼了:“你说得轻巧!喂了牛,你别吃饭!”

小余就不敢再说“喂牛”,怕招得老爹给他上政治课——讲他1961年差点饿死,****差点被整死,闯关东差点冻死,忆苦又思甜——而转过话锋说维权:“这稻子倒成了这样,就该找乡种子站算账,让他们赔!”

“别人早都去找了。人家说这是从北京引进的品种,种子没问题,是你管理不好。”

“如果是一家一户可以说管理不好,现在这么多家都绝了产,那还是管理不好?”

“人家说了,就算种子有问题,那也得找北京去,找不到种子站。”

“要找北京也是他种子站去找,他这么狡辩,就该告他去!”

“就你能耐!8月的时候就有人去县农业局告了,农业局说这个得鉴定,回去等着吧。等到现在也没动静——农业局和乡种子站那个经理,那都是一家的,他们会管吗?!”

“那就去县政府告他,连农业局一块告。”

“农业局是县政府的农业局,也是一家,你告谁去?那么多人闹着上访,也没什么用。人家都说,种子站那个经理天天跟上面的人吃饭,你能拿人家怎么着?”

余悦君不说话了。他想起了头一天在“聚鑫大酒楼”请他们吃饭的龚大老板,想起四大金刚和他们的老子,于是恨恨地操起了镰刀。起先是弓腰撅臀,去拾去割那稻。没多会儿撑不住了,就像他爹妈一样,蹲在地上,一撮又一撮,一下又一下。每一撮每一下,都不过是举手之劳,费不了什么力气;可一撮两撮千万撮,一下两下无数下,滋味就不好了。好比人流一滴血算不得什么,但要连续不断地滴下去,也就离死不远。

余悦君窝在地里,一下一下忙活半天,直起腰来看看,清理出锅台大的一块地方。蹲下来继续一下又一下,再撑着两腿站起来望,前面还是茫茫一片。真是太无趣了。要是踢足球,他一个冲刺就能兜个大半场;这个不行,没有冲刺,没有技术,没有变化,没有丁点创造的快感,有的只是一下一下无休止的重复,无休止的肌肉酸痛与麻木。

余悦君一下一下干得垂头丧气,心里还在反省:教科书上总是说,劳动人民劳动的时候,是如何乐在其中,不知疲倦,幸福无边;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感觉呢?是因为我不属于劳动人民?

爹妈应该是劳动人民,他们结结实实地劳动了大半辈子,后半辈子也将继续劳动下去。抬头看看他们,好像也不甚快乐:他老爹,蜷缩在地里,割几下子,就要吭吭两声叹一口气,不时就两手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伸手去捶腿捶背。他老妈,一条腿已经跪在了泥里——开始干活时,他看她往膝盖上裹塑料布,他还以为是她的风湿病又犯了呢。

余悦君感受不到劳动的快乐,就从胡思乱想中寻找快乐:想头天聚会时卢啸云如何抢他的座位,还有那震撼的一跪;想丁玉萍的一颦一笑,想吻她时的滋味,被学生撞破时的狼狈;还想明天的约会,开始构思一个惊艳的开场……可腰腿的酸痛,就像野蛮的公牛,一次次地撞进来,把美丽的形象全踏成碎片。后来脑子里一片混沌,美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了,他只好放弃,拉一捆稻草坐着,沉重地喘气。

熬到中午,一家人在坝埂上喝凉水,啃硬馒头,就大葱蘸酱。填完肚子,下午接着再割,一直干到晚上看不清镰刀的时候才收工回家。老余忙着喂牛、拾掇牛棚,老余家的喂猪、做饭,还去前面小店买回几块月饼,为明天过节。余悦君往炕上一倒就不想动了,整个身子似乎不再属于自己,连那柔韧结实、在球场上纵横驰骋的两条腿,也已僵硬得不听使唤。

可是,明天就是中秋佳节了。佳节会佳人,他还有些必需的准备要做:首先是跟他爹妈请假,逃掉明天的劳动;其次,准备好钓竿钓线,虽说是太公之意不在鱼,几个道具还是要有的。这么一想,就又挣扎着从炕上爬了起来。

外屋里烟、汽弥漫,他妈弄好了人吃的又在烧猪食,他爹吭吭地气喘着又开始磨那三把镰刀。余悦君站在一边,酝酿了好一阵子,咕哝出一句:“明天,下不了地了。”

老两口一起看着他:“咋了?”

“考试报名。”

“人家不放假?”

“我们这个都是赶在假期里,就是这两天。”余悦君谎话出口,跟着就脸红了。

老两口倒没注意,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上午去,下午就回来了吧?”

“差不多。”

这么大忙的时候撇了老爹老妈去“钓鱼”,余悦君又是羞愧,又是心虚——钓鱼时被发现了咋办?还有,过两天她返校还得去送她,又该做何说辞?但眼下也顾不上那许多了,请下假来,立即又钻进厦子里找鱼线。只是他没有张国栋保管得好,翻箱倒柜找不到。多年不弄这东西,怕是已被老鼠啮掉了,于是骑上车出门,到孔庆林家借去。

孔庆林却不在家。“在游戏厅呢!”孔庆林老妈骄傲地笑着向他透露。余悦君也笑,他知道孔庆林去游戏厅不是打游戏,而是找姜春凤去了。

姜春凤在省城学完美发美容,回来后没开美发厅,倒是在她书记老爸的支持庇护下开起了草甸唯一的游戏厅。游戏厅就在村委会大院东把头的位置。那里原来是村卫生所,卫生所黄了,房子租给了姜春凤。

余悦君小时候头疼脑热打针就到这里,现在它改头换面成了游戏厅,倒还是头一回来。平房被打通了,挨墙摆下十几个小课桌大小的游戏机:打拳斗殴的,放枪放炮的,麻将、扑克,还有两台老虎机。可能因为农忙,来游戏厅的人不多,开动的机器只有两个:正北的一台是三国游戏,一个年轻人抱着手柄又摇又敲,屏幕上的猛张飞就一次次跃起,向对面的夏侯惇猛踹。其余高矮参差七八个,大都是小学生,头抵着头围在靠东墙的一台机器前,眼睛都贯注在屏幕上。

余悦君扫视一圈,没看到孔庆林或姜春凤。正疑惑着,猛听那人堆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呻吟,声音不大,但格外入耳。他好奇地凑了过去。被围在里面操控机器的是马仁生和二锁子,两人正在合作玩一款勾划裸女的游戏。屏幕上是一个摆着性感造型的女人。马仁生指挥二锁子,控制着手柄,一笔一笔地在那女人身上勾划;划成一次,衣服就掉一块,女人就****一声。二锁子一只独臂有些笨拙,马仁生就格外利落,一下又一下,把女人揪扯得****不止。最后,胜利的音乐奏响,女人身上的衣服悉数剥落,两个硕大的乳房毕露无遗。

人群跟着一阵骚动,一阵嘻哈声。二锁子两眼钉在那乳房上,咽吐沫,吸溜鼻子。马仁生被后边人挤得不耐烦,回头对一个一桌子多高的低年级小学生开骂:“小X崽子,没看见过女人****啊,回家看你妈的去!”突然看到人群背后的余老师,愣了一下,摸着后脑勺怯怯地站起来,“余老师,你,你来了!”

马仁生这么一说,大家不看裸女了,一起回头看余老师。

“余,余老师,”二锁子回头招呼,“过,过来,咱俩合作一次,你可能还比,比不上我!”

余老师没理二锁子,只盯着马仁生道:“你小子,技术不错啊!”

马仁生在草甸就怕余老师,一听这话,立即就勾下了头。一旁的那几个小学生也都知道余老师的厉害,一个个挤眼睛吐舌头,蹑手蹑脚地往外溜。

姜春凤在草甸村开游戏厅,可乐坏了村里的年轻人。一路之隔的草甸学校的小学生尤其把持不住,下了学就蜂拥着往游戏厅跑。

马仁生也是其中的一个。当初被余悦君规制得老实了不少,后来余悦君不当班主任了,他旧态复萌,又成了没人敢惹的小霸王。混到小学毕业,直接回家了。在家又没事干,就一天到晚泡在他表姐的游戏厅里,打游戏,也帮着看场子收钱。

今天意外碰上了余老师。余老师已经不是他老师了,马仁生心里却还是发虚,“我这个,就是,过来帮我姐照看一下……”

余老师倒没说别的,只是叹了口气,然后问他:“孔老师来过没有?”

马仁生一听这话就笑了,指指西墙角上一扇紧闭的木门:“在里面呢!我姐也在。”

余悦君不由得也笑。又一转念,问马仁生:“你,有渔竿没有?”

“渔竿?老师你要钓鱼?”

“嗯,有吗?”

二锁子来打岔:“操,这,这个余,余——真是闲的,都这个时候了还钓,钓鱼,哪有这个游戏,有意思!”

余悦君转头问二锁子:“你有渔竿,借我,我同学要来,陪他们。”

“没,我,可没那,那玩意儿。”

“咱们走吧,我家有,我回去给你拿!”马仁生说。

余老师跟马仁生一起出了游戏厅。他们前脚刚走,几个候在门外不远处的孩子就折了回来,其中一个抢上马仁生的位置,接着跟二锁子画裸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