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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扫盲考试(1)

寒冬腊月的草甸,白雪皑皑,滴水成冰。孔庆林却热恋到了沸点,期末考试刚完,还没有正式放寒假,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去省城,去接姜春凤。

姜春凤在省城的一个美发学校学了仨月,之后就一直在她姨妈家开的美发厅里实习。年关来临,学有所成的姜春凤要回家了,孔主任当机立断,要坐火车去省城接她。

千里迢迢,花钱受罪跑省城,就为了去接那个有手有脚不用接也能自己回来的姜春凤,余悦君听说之后叹赏不已,还上前摸了摸孔庆林的脑门,说:“唉,难怪,都一百二十度了!”

嘲弄完了人家,又厚颜请托,让孔主任为他捎带着买书;还拉了个长长的书单,好些关于足球的名目。入冬前,草甸小学球队参加了县里的一次球赛,结果以二比三输给了茂林一小,屈居亚军。主教练余悦君很不服气,想在排兵布阵上狠下点功夫,以应来年之战;而茂林这个小破地方,能找到的资料实在是太少了。

这么正经上进的事,孔主任也只能应承。一周之后,他还真就拎着一大提包的书送上门来,甚至还有一台二手的录像机。余悦君抱着那台旧机器看了又看,笑逐颜开,当晚摆酒答谢。

孔庆林借着酒兴汇报工作,说姜春凤来年不走了,准备在草甸开一个美发厅。又面带桃花地炫耀说,他这一趟省城没白跑——他跟她已经合二为一,“板上钉钉”了。余悦君连敬三杯表示祝贺,随后试探着就“板上钉钉”具体步骤技术要领请教一二。孔主任却拍着余悦君的肩膀打起了官腔:“天机不可泄露,小伙子,好好学习,长大以后你就懂啦!”

他还提到了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名字,丁玉萍。“赶上他们学校放假,我们在回来的火车上碰上了,就坐到了一起。”

“她跟谁一起回来的?”

“她自己啊。跟我们聊了一路,还说起你来!”

“说我什么?”

“说你在火车上跟人打架——你小子可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跟你说,你再跟我爸妈说说,还不把我磨叨死——你没说我什么坏话吧?”

“坏话?我可是说了你一火车的好话呢,把你说得跟花儿似的:说你种大葱多牛逼,一年就成了暴发户;说你自考多神,一次四个,科科90;说你带班,倒数第一一年就正过来;说你的球队多厉害——”

孔庆林说着说着突然停了,拿起酒来,小口地啜酒。他想到一个问题,当时他一高兴,把余悦君回炉考学停职出走的事,也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回。这可是余老师的癞疮疤,他承诺给保密的——其实他早就给泄了密,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见余悦君还在盯着他,赶紧把话岔开:“没想到,真没想到!”孔庆林摇晃着脑袋说,“我这几年没见,当年的小黄毛丫头居然出息成那样了。唉,可惜,可惜啊!”

“可惜?”

“可惜人家上大学不回来了。你说,你师范的时候咋不跟她搞个对象啥的,她要是回来了,你多好的媳妇啊!”孔庆林打趣说。顿了顿又道,“她还请咱们到她家去呢,说老同学过年聚一下;要不,年后咱们组织个同学聚会?”

余悦君微微苦笑,随即又摇了摇头。已经有大半年没跟她联系了,确切地说是,她的几封关照性来信他都没有回。如今自考书在茂林就可以买到,也不必再麻烦她了。不是说用不着人家了就不理人,他就是下决心断了这联系,努力地把她从心头抹去;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似乎已经做到了。

寒假开始后,余悦君每天上午都要去学校操练球队。有了那台录像机之后,他的野心膨胀得厉害,来春拿下茂林一小不在话下,他还规划着在两年之内冲出茂林杀向省城呢。

这天一大早,余悦君和他妈一起出门去学校,他要去练球,他妈则是去参加一个“扫盲”考试。

黄原乡搞扫盲教育,在各村组织扫盲学习班,余悦君他妈也在被扫之列。第一次集中,他妈去坐了一坐,拿了张生字表回来,到家往锅台上一扔,就再也不去了。余悦君倒很重视,帮他妈收好生字表,还很郑重地劝导了几回;无奈那老学生油盐不进,劝紧了就急眼骂人:“小兔崽子,忘了姓什么了,轮到你来教训我?”骂得余老师只能作罢。

扫盲班“期末考试”,村委会的几个小组长逐户通知,“不参加者罚款100元”。他妈怕罚钱,这才硬着头皮去学校。

校园里锣鼓家什叮叮咣咣地响,一大群村民穿红挂绿,在操场上踏着冰雪扭秧歌。女人们手里摇着扇子,男青年踩着高跷,颠脚****舞得欢实。村支书姜志成嘴里叼个哨子,指挥着变队走交叉,扭扭歪歪排出个“8”字来。教室前雪堆上分插着两根竹竿,拉着红条幅,上面斗字大书:“草甸村,大葱村,示范村!”吹鼓手们就挤在条幅的下面。草甸校长孙福贵位列其中,两手戴着棉手套,捧着一对黄铜镲子,锵锵锵锵地敲得起劲。

很多足球队的小学生在边上看热闹。他们见到余老师,立即相互招呼着跟了过来。余老师让球队队长黄杰组织热身,他自己先带着他妈去学校西头的扫盲考场。

考场教室里乱哄哄的,坐了一屋子老娘儿们,男人只有零星的几个。两位主考官——乡中心校副校长王显章与社教中心主任宋德志,站在讲台前,正向台下那些嘻嘻哈哈不成体统的考生宣读考试纪律。草甸学校教导主任孔庆林在一旁帮着维持。

余悦君和他妈进教室的时候,那些老娘儿们又开始起哄,数姜淑梅调门高:“哟,大学生的娘也来扫盲啊?”老余家的一边找座位,一边打哈哈:“大学生的娘那就是教授了,教授还用扫盲?教授来给你们上课了,还吵吵,还不背好了手坐着,嗯?!”一屋子人都笑。

余悦君跟几位考官招了下手,就回身去了办公室。汪艳红这天值班,也刚进门,在屋里生炉子。柴火有点潮,她填煤又早了点,铁炉子呼呼地倒了一屋子烟,灭了。汪艳红又呛又气,挓挲着两手,冲着那黑黢黢的炉子跺脚骂娘。

余悦君凑过来,说:“这个破炉子就会欺负女同志,你看我收拾它!”说得汪艳红破怒为笑。

余悦君拎下炉盖,抬起一只穿着棉胶靰鞡鞋的大脚,伸进炉膛狠踩几下,踩灭了余火。又去门外铲了锹雪进来,两手在雪里抓了几抓,然后伸进炉膛里掏煤。煤柴都还热着,余悦君抓一把雪,抓一把煤,两只手很快成了黑爪子,黑得一旁的汪艳红直咧嘴。

炉膛掏干净了,又去东屋柴火垛上撕了把豆秸来塞在炉底,原来的已经烧黑的柴火搭着井字压在上面。点火,扇旺,加煤块。铁炉子轰隆隆着了上来。汪艳红找来暖瓶,倒了盆温水端过来,给他洗手。一边连连称谢:“多亏了小余,亏了小余了!待会儿你回来,我烧土豆给你吃。”

余悦君洗了手,抱着足球出门,召集他的队伍。

校园东侧,秧歌队的锣鼓已经停了。姜志成让孙福贵给开两个教室,放大伙进去歇息,他就匆匆地出学校,去了村委会。

虽是数九寒冬,这一日的天气却很好,无风无云,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扭秧歌的人们身体扭得热乎,好些站在门外倚着砖墙晒太阳。男男女女凑在一块儿,打情骂俏。

余悦君带着他的小球员在操场西侧空地上开始训练。孩子们排起队伍,跟他做各种热身动作。接着又分成小组,练习带球、传球。

秧歌队的年轻人们看到皮球,不由得心痒,有那么几个就凑了上来。一开始还只是看,看了一会儿按捺不住了,其中的一个伺机抢过一只皮球,指着小队员们大声教训道:“你们得使劲儿踢啊,这么拨拉来拨拉去的,有什么意思?看着点,我给你们踢一个,啊!”说完,呼地撩起一脚,把皮球撩到了半空里。

另外几个也冲了过来,怪叫着,抢球乱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