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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扫盲考试(2)

这训练看来没法继续了。余老师于是上前道:“这么乱踢没意思,要不咱们就正儿八经地踢一场,你们也组织个队伍,怎么样?”

那几位一听,也来劲了,“行啊,我们四个就行,让你们一大帮,全上吧!”

余悦君直摇头:“说好了,正儿八经地比,十一对十一,你们找人吧。”

“比就比,还怕一帮小猴崽子?!”几个人跑回去一招呼,呼啦啦地拉出十几个小伙子来,伸胳膊蹬腿,跃跃欲试。

余悦君这边也排出一支队伍,是高低错落的十来个孩子,还有两个三年级的,个头小得跟土豆似的,一猫腰就可以从人家胯裆下钻过去。

秧歌队的一些妇女在边上看热闹,有人奚落场上那些青年:“你们真不要脸,那么大的人,欺负人家小孩儿!”

青年们也觉得不忍,他们跟孩子头儿余悦君商量:“你们的人全上吧,这么踢的话,我们赢了也没面子。”

余老师笑笑:“十一对十一,你们先赢了再说别的——但有一样,咱得按规矩踢,不能耍赖,更不能伤着孩子。”

这话刺激了秧歌队的青年们,其中一个长着一双斗鸡眼的绰号“二混子”的大个儿,把一个小队员抓起来举到了头上,“逗你们一帮小屁孩玩玩儿,还用耍赖——笑话!”

双方摆开阵势,开球。

秧歌队让孩子队开球。孩子头儿余悦君接过皮球,起脚又踢回给了对方。秧歌队就不再客气。那个“二混子”,想表现一下自己的脚上功夫,冲上来猛起一脚,“嘭”的一声把皮球踹了出去。他本来是想远远地来那么一下子的,可触球的位置不对,皮球没有飞起来,只是贴着地皮滚,滚没多远就被对方给截住了。队友们就来嘲弄他:“臭,一脚踢出去两米,真他妈臭!”

双方你来我往地争抢。秧歌队有几个队员不太懂规矩,不断地手球、越位。因为没有裁判,学生队只能抗议。对别的犯规,双方大多时候也能达成一致,可在“越位”这一条上就扯不清了。于是余悦君指示他的部下,己方严守规矩,对方越位则忽略不计,皮球进门算数。这样一来,比赛倒是简单了。

扫盲班的考试半个多钟头就结束了。人们从教室里出来,纷纷驻足,看这场以大欺小的比赛。两位考官抱着卷子出来,也停下来看热闹。陪同的孔庆林道:“王校长,你信不,我们的学生肯定赢!”

“还别说,有余悦君这小子,真可能。”宋德志说。

王显章直摇头:“足球讲究整体,一个人再能也没用啊!”

“王校长,那你看哪!”孔庆林指着场上说。

王显章是个懂行的,很快就看出门道:秧歌队固然凶悍生猛,仗着块儿头在操场上嗷嗷叫着横冲直撞,可他们大都不会控球,也没有配合。那些不起眼的小家伙,却一个个脚法娴熟站位有序,在他们的余老师的调度下,从容地控制着皮球,向对方的半场穿插渗透。

王显章看球看得入神,宋德志却冷得不行,撇下两个同伴,自己跑进办公室烤火。

宋德志推门进屋,就像猛然被点了穴位,定在了门口。屋里,孙福贵和汪艳红头并头凑在火炉边,正在剥着皮儿吃烧土豆,空气中弥漫着烤土豆的香气和糊焦味。

离开草甸后,宋德志跟汪艳红的关系就断了,这还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汪艳红望着他,脸红得跟铁炉子似的,一时没说出话来。孙福贵倒还自然,他立即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起身打招呼,又一迭声地吩咐汪艳红:“艳红啊,给老宋拽把椅子过来。”“艳红,给老宋倒杯水。”“还有没有土豆了,艳红?”

“艳红”也真听话,扭着腰肢去搬椅子、沏茶,又撅起肥硕的屁股,俯身到炉下掏土豆。

宋德志被孙福贵拉着,硬硬地坐下,心里却已经开骂:“两个狗男女,老子才走几天,就‘艳红’‘艳红’了?”

其实宋德志是上当了。要说个人作风,孙福贵可算是严以律己、守身如玉的。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能重蹈覆辙、因小失大。他做小伏低曲意奉承,哄得汪艳红回心转意跟他温顺软语了;但至少在目前,福贵校长还没有跨越雷池的打算。刚才他艳红长艳红短,不过是兴之所至的一番表演,想趁机气一气宋德志而已。

眼看着宋德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孙福贵得意之后又有些不忍,于是主动攀谈些家常,缓和气氛。

三人正尴尬着,门开了,姜志成狗皮帽子狗皮袄,挟着一股寒气闯进来,后面跟着王显章和孔庆林。

孙福贵赶紧起身去搬椅子,又去座位里找烟。两位领导落座,点烟,一边继续他们的话题:

“这回是村里出面,否则扫盲这个事根本进行不下去。村民不来,我们只能抓瞎啊!”王校长说。

“要我说,什么扫盲不扫盲的,纯粹是瞎扯蛋。那就是些种地的土老庄,你让他认字干什么?”姜志成说着,摘下狗皮帽子扔在桌上。

“话不能这么讲。他认了字,就能看书看报,至少能读懂农药说明书了不是?这个人的素质就不一样了。”王显章说。

“素质是不一样了,我看是识字越多越不懂事!”姜志成说着,咳出一口浓痰,“噗”的一声,吐在铁炉前的煤渣堆上。“——我的意思不是冲你们,啊——我们草甸就有那么几个,他上了几天学,认得几个字,不知从哪儿弄了些文件来,找我,要跟我掰扯掰扯,这个法律那个政策的——没大没小,没规没矩,操蛋玩意儿!”

听到这话,一旁的宋德志把头扭向了一边,鄙夷地撇嘴。

王显章也只能赔笑:“村民识字了,懂法律政策了,那也是好事啊!”

“好个屁事。政策咋的?我见过的政策比他吃过的米还多!政不政策的,那工作还不得人来干?法律咋的?还不要党的领导啦?!”

孙福贵一看气氛不对,赶紧岔个话头:“姜支书,县里的人来了吗?”

“谁知道怎么搞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没露头。”姜志成骂着,把黑皮袄也脱了。孙福贵上前接住,转身交给汪艳红,挂到了门旁的衣帽钩上。汪艳红也就趁机溜走,在这些人面前,她实在是不自在。

“今天这是谁要来啊?”王显章伸手到炉上烤火,问道。

姜志成吐了口烟,随着烟雾慢慢散去,他的黑脸也焕发出油光:“我们草甸这个大葱一炮打响,出名了!县委宣传部的人今天要来,了解咱们的成功经验,给宣传宣传。乡里陈书记也要过来。我这就等他们呢。”

“我说呢,这秧歌队的标语还写大葱什么什么的!”王显章说。

“为这事,志成费了不少心血。”孙福贵说。

“是啊。今年县里搞秧歌比赛,乡里特别点名让咱们村上,就是要好好地宣传咱。”

“你让育才带着练练就行了嘛,这么冷的天,还用你亲自出马。”孙福贵说。他说的这个姜育才是姜志成的侄儿,前不久被提拔为草甸的团支部书记。

“育才还得修炼啊!你以为这帮小子好摆弄?也就是我吧,连志国(村主任王志国)都使唤不动他们。”姜志成说着,盘起一条腿来。低头发现裤门开着,于是把烟叼在嘴里,两手伸到裆前,摸到拉锁,“吱”的一声拉了上去。

宋德志本来心情不好,再看姜志成不可一世的样子,气便不打一处出。于是装糊涂嘲讽道:“草甸的大葱不是都窝家里了吗,这个怎么宣传?”

“谁说窝家里了?”姜志成扭头瞪着宋德志,勃然作色。“在草甸两委班子的坚强领导下,草甸村民采取冬季炕栽的办法,把大葱全部推向了市场。草甸村民都致富了,小康了,这还不该好好地宣传?”

当初,宋德志对姜志成百般俯就,却落了个卷铺盖滚蛋的下场;这回也不想再听这个土皇帝呼来喝去了,于是提高嗓门反唇相讥:“在草甸两委班子的领导下,草甸的大葱就是窝在家里了。要不是有一个老师帮大伙找了个出路,草甸人就惨了!——这个老师就是咱们学校的余悦君啊,是他想出的弄发芽葱的办法,跟草甸两委班子有什么关系,啊?如果这事要宣传,那也得宣传人家余悦君!”

不提余悦君还好,一提这个名字,姜志成登时火冒三丈,拳头“咚”地擂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