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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四只光脚(2)

再一想,要让宋德志心甘情愿地接纳自己这个总务主任,多碎几块玻璃又何尝不是好事?孙福贵咯吱咯吱地踏着积雪,慢吞吞地在路边踱着,连别人跟他打招呼都没听到。走到东校门时,一拍脑袋瓜停下了,随之转身,去了村委会。

二锁子正在村委会门房里看一个十二英寸的破西湖电视,抬头见孙福贵走进来,连忙起身问三叔过年好。三叔拍着二锁子的独臂,嘘寒道暖扯了几句,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票:“给你的压岁钱!”作势转身要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站住了,“二锁子,你帮三叔做个事好不好……”附在二锁子的耳朵上,如此这般一通嘀咕。

二锁子起初怀疑是听错了,听三叔小声又说了一遍,苦着脸道:“学校,校里有人值班,我不会给,给抓住吧?”

“抓个屁!深更半夜的,等值班的提上裤子出来,你早跑没影了!除非你站着不动,等他来抓!”

二锁子用仅有的一只右手挠着腮帮子:“嗯,那,那行,三叔你就等着明天来,来看吧!”三叔满意地一笑:“这就对了!”忽又沉了脸,低声道,“还是那句话,对谁都不能说,记住喽!”

从村委会里出来,孙福贵哼着秧歌小调,直接回家。他决定等二锁子帮他把事办完之后再去见宋德志,还要请他来家喝酒。

当晚,二锁子回家吃完晚饭,从院里找来铁镐,退下镐头,拎着镐把去了村委会。炉子被煤面压住了,门房里挺冷。二锁子把镐把倚在门后,捅开炉子,仰到炕上看电视。可二锁子有心事,要不时起身,到外面看一眼草甸学校办公室的后窗。办公室的后窗共有五个,中间那个教师休息室的窗户是亮的,说明里面值班的人还没睡,他就回来接着看电视。

晚上10点,二锁子又出去看了一眼,那窗户还是亮着,可已经拉上了暗黄色的窗帘。灯光从四围的缝隙里透出,洒在窗外的小榆树墙上,把树上白色的积雪染成了淡黄。二锁子看看路上没人,就穿过那一人高的榆墙,贴到窗户上往里看。窗帘很厚,拉得也很严实,只在右下留了一段小小的边缝。二锁子透过边缝往里看,看到了黑乎乎的炕前过道,和地上的两双鞋。

二锁子不甘心,上上下下打量那窗帘,发现中上位置有一个亮点,圆圆的,指肚大小,大概是烟头烫出的小洞。二锁子踮起脚,抻长脖子,把一只独眼贴到了洞上。这一回,他看到了四只光着的脚,两上两下地叠在一起。屏住呼吸细看,发现上面的两只脚大,脚趾朝下;下面的两只脚小巧些,外八字朝上翘着。他喜欢下面的小巧的脚,觉得白净、好看。

正看得高兴,那两只白净好看的脚缩了进去,看不见了;剩下两个大脚,一抖一晃的,粗丑颟顸。二锁子坚持着,脖子都酸了,要等那两只好看的脚再出来,却只等来了熄灯后的黑暗。

二锁子悻悻地回到门房,脱掉棉袄,躺在炕上接着看电视。炉火已经烧旺了,黄里透蓝,一跳一跳的。二锁子有些烦躁,一次次地跳起来换频道,把那电视的旋转开关扭得嘎巴巴地响。荧屏上很热闹,是一台又一台的联欢晚会,漂亮的姑娘一片一片的,莺声燕语,挺胸撅屁股,又扭又唱地浪。

看着电视上的女人,二锁子又开始想那两只白净的好看的小脚,裤裆里的东西扑棱棱地翘了起来。二锁子拉开裤裆,扯出那裆中之物上下搓弄。一会儿弄软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由着屏幕上的女人去扭去浪了。

二锁子被冻醒了。他连打了两个喷嚏,从炕上跳下来,把电视关了,去给炉子添煤。看看桌上的闹钟,已经凌晨1点多了。二锁子伸手搓搓脸,使劲咳嗽两声,给自己壮了壮胆,就披上大棉袄,捂上棉帽棉手套,拎着镐把出了门。

天上孤零零一个月牙儿,冷冷地泛着青光。大街上阒静无人,连丝风声都没有,偶尔从学校东面的巷子里传出几声狗叫。路南的草甸校舍,长长的,黑黝黝的,像个伏卧的可怖的巨蟒,那反射着阴森森的冷光的窗玻璃是那巨蟒的鳞片。二锁子握紧镐把,左右望了望,猫腰蹿了上去。

哐——哗啦啦——是一阵玻璃破碎的脆响,像放了个二踢脚,加一串小鞭。哐——哗啦啦——又一个二踢脚,一串小鞭。二锁子初时还有些怕,有些迟疑,砸过几下后来劲了,一只独臂挥舞着镐把,从西向东,撇除值班室外,逐个窗户逐块玻璃砸将过去。只听哐哐哐哐……哗啦啦啦……响声惊天动地,像又一个除夕夜。

正砸得起劲,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喝了一声:“谁?!干什么?!”二锁子一个激灵,回头看到大路上影影绰绰地站着一个人,吓得他拎着镐把,撒腿就跑。

第二天上午,孙福贵赶着去找宋校长汇报事故情况。可直到傍黑他第四次到学校时,才见到刚刚从家里赶来值班的宋德志。宋校长显得有些疲倦,但很平静——前一晚他睡得太死,值班室又是个双层窗户,发生这么大事都不知道。

听孙福贵把情况说完,宋德志赶忙跑到房后验看了一遍。回来就捶着桌子大骂,骂草甸人都不是人造的,都是小偷、土匪、王八蛋……

按说孙福贵是草甸人,就也成了“不是人造的”“王八蛋”;可孙老师毫不介意,他甚至附和着一起骂了一阵,然后在宋校长骂累了的时候,不失时机地奉上他应对危机的建言。

孙老师说,宋校长应该马上找姜志成说明情况。毕竟,这是村里人干的,是人为的故意破坏,以学校值班人员的能力是防不胜防无法避免的。把事情掰扯明白,再请求姜支书的谅解,让他把修复的费用解决了——学生开学前,窗玻璃必须重新镶好。当然,自己动手换玻璃是免不了了,“少不了老宋你又得忙活一阵子……”

孙老师条分缕析,却突然被打断了——“老孙,下学期别带班了,你帮我弄后勤吧!”宋校长直视着他,语态十分诚恳。

实在是没能料到,宋德志会主动提出来让他管后勤,孙福贵心里乐开了花,脸上还不动声色,他似乎是认真思忖了一番,才慢悠悠应道:“嗯,这倒也是,咱们学校早该配个后勤了。什么事都你老宋一个去顶,可累死了……那就这么着,再开学我就给你做总务,给你帮把手。我做事,你就尽管放心……”

最后,孙福贵把值班的责任也包揽了过去:“还是我去找支书吧,就说这几天值班的人是我,老宋你过后也好说话……”

正说得交心,汪艳红推门进来。汪老师新裤新袄,裹挟着一阵香风,突然看见孙福贵,一张粉脸有些不大自然。但她很快大声言笑起来,像个花喜鹊似的喳喳叫了一阵,然后正色道出她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的由头:原来也是急着找宋校长汇报:“学校后面的玻璃给人砸了!”

孙福贵本想请宋校长到家里吃晚饭,此时却觉得不便张口了,何况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于是又闲扯了几句就起身告辞:“放心吧老宋,玻璃的事就交给我了!”

孙福贵从学校出来,圆满的胖脸在迷蒙的暮色中灿烂地绽放。事情比他设计得还要圆满,圆满的孙老师没有直接去姜志成家——傻瓜才赶在饭点儿去领导家里请示汇报呢——而是去了村委会门房,听二锁子跟他汇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