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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麻辣兔丁(1)

年关临近,余悦君还在一天到晚弄他的自考;再就是琢磨着,怎么能见丁玉萍一面。

眼下又放寒假了,同她一起坐火车回来的不再是他余悦君,取而代之的会是谁?是卢啸云是,田原还,是别的哪一个?是不是有一个男生,已经跟她一起,去了她家里?

他想去她家看看,探探风声。他觉得只要看她一眼,就可以看出什么苗头来。想到这里他很有些脸红,觉得自己很无聊——人家有什么苗不苗头的,与你何干?

没什么相干,却还是忍不住要想。于是又为自己辩解:去见她,只是去感谢她一下,谢她提议的自考,谢她邮来的书;虽然之前在信里谢过了,可那不够,还是应该见面才是。他很有些后悔,已经把书钱寄给了她;如果没有的话,那是多好的名目啊。

上次去师大,她为他送行时,不也说“寒假见”吗?不过是见见而已,只要见到她,哪怕只有她的一个背影呢。

他不断地构思着一场意外的邂逅。邂逅的场景,不再是师范校园,不再是火车上,而是在草甸,在草甸通往外界的路上。那是一条蜿蜒崎岖的山中小路,路边有覆了皑皑白雪的山坡,山坡上有大片的清幽的松林,松枝上也是白皑皑的。

而就在这清幽与苍莽之间,他遇见了她。她穿一件红彤彤的羽绒外套——她的衣服,夏天的,冬天的,他都认得——或许现在读了大学,有更漂亮的衣服,比如一件绿呢大衣,是的,一件漂亮的绿呢大衣。见面的时候,除了相顾莞尔,他们当然还会寒暄几句,一起站一会儿,或走一段,然后分头东西。就这么简单,而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余悦君准备了若干套方案、种种说辞,蠢蠢欲动却又迟迟未动。就在他心浮气躁、看书连连串行的时候,她来信了。她在信中问他,工作顺利与否,自考进度如何。说她自己,寒假要去河北老家看望爷爷奶奶,不回东北了。最后祝愿他,“春节快乐!”

读着这短短的几行,余悦君闷闷地有些失落。可也松快了,踏实了,死了心,不再乱想了——她既然回了老家,那个卢啸云,或者其他的某个男生,也就不会跟她一起了。不会的,至少暂时不会的。

余悦君揣测得没错,卢啸云是没跟丁玉萍一起回老家。但这并不影响他追她,事实上,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的爱情攻势已经全方位地展开了。

师范校出来的卢啸云,在恋爱方面颇有心得。就他看来,学校里的恋爱首要的是下手要早,要从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就开始。孙猴子管蟠桃,有没有胃口都咬上一口。老太太逛超市,甭管真买假买,先拣到篮子里放着。下手晚了,好东西都被别人掠走,剩下些疤麻疥癞傻大黑粗淘汰的二手货,到那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所以,从入学那天开始,卢啸云就找寻各种名目套磁,请老乡吃饭、跳舞、看电影。只是丁玉萍对他印象平平,也没有恋爱的心情,所以一如既往地婉拒:“大一大二,我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行,那我就陪你到大三!”他庄严地宣誓道。然后,使出一个“黏”字诀来:每天掐着点去女寝楼下守候,等她一出门就跟屁虫似的跟上,跟着一块儿去广播站、去图书馆、去餐厅……甚至放着自己的课不上,去她的教室上课。

丁玉萍窘得要命,好话拒不掉,就恶言恶语地噎他呛他。比如,他见她把大把的时间耗在图书馆、广播站,忍不住要好言相劝,说犯不着弄得自己那么累,过得去就行了。她当即回道:“我可不想挂科补考,我还要毕业呢!”

卢啸云就听出了讥讽的味道。在师范校,他是有数门挂科而又保送了大学的第一人,为此招来不少的非议;而丁玉萍,可是名正言顺年年拿奖学金的。但挂科算事吗?无论是上中师还是上大学,有几个是因为挂科毕不了业的?挂科了,不过是交点钱,费点事补考;而补考之前,找课任老师公关一下就完了嘛。

再说,挂科跟谈恋爱又有个屁关系?那些天天泡图书馆啃书本拿奖学金的是不挂科,却多是些迂腐行事人情不通的呆子;而像他这样的挂科生,倒常常是不拘一格八面玲珑的人精,是未来社会的弄潮儿,是真正懂得生活怜香惜玉的男人。这样的男人,该成为女生偶像的!

所以,对她的说法,他颇不为然,只觉得她傻傻地好笑。但因为是女生,且是好看的女生,也就不算是多大的缺陷,而可以和“纯净”“正统”等男人所嘉许的女性品质靠在一块儿了。

“行行,你学你的,我不影响你,我陪着你总行吧!”他讪讪地赔笑道。

她去图书馆,他也凑在一边,拿本书做样。她就权当他是个陌生人,做完了功课又看小说,《平凡的世界》。他急着拉话:“这书我们宿舍老三也在看,我跟着大概扫了几眼,没啥意思,里边的人都太假太傻:那个孙什么,就是那个煤黑子,挖煤还挖得那么起劲;还有那个女大学生,居然能看上个挖煤的,纯属扯淡!”见她抬头看他了,就把自己看的一本《曾国藩家书》递过去,“你可以看看这个,这个比较实在有用!”

“实在有用”却被推开了。“我就喜欢傻的!”她漠然地回一句,又沉入了那个傻而假的煤黑子世界里。

卢啸云喜欢炫耀他的人脉活络,常说他跟某某老师一起吃饭,和某某辅导员是老铁,认识某主任某书记……有一回,在广播站里,他跟小陶等两个编辑正说得热乎,坐在一旁的对他不闻不问的丁玉萍突然横插一句:“你认识那么多人,那,你认识卢啸云吗?”

这话,狠得能噎死人。卢啸云没被当场噎死,可也真是“受伤害了”,一张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拂袖而去。

丁玉萍以为这下了结了,还为自己的恶语伤人感到不安;但很快就发现,她错了——人家不过是借机醉了一场,放了她三天假而已。

卢啸云馋酒,酒后还容易说胡话,中师时因此出过不少洋相。来师大后他痛下决心戒酒,已经有段日子不喝了。这一回郁闷得不行,就又拉几个室友出去喝酒发泄。酒桌上,他把那个不识抬举的女老乡大骂了一通,把个辣他一头热汗的湘菜——“麻辣兔丁”,送做了她的绰号。还当着几位室友起誓,一定要吃下这“兔丁”,否则就从那个四层的女寝楼上跳下去,如何如何。骂累了,喝睡了,最后被大伙抬了回去。三天之后,又信心满满地站到了女寝楼下。

丁玉萍说好说歹摆脱不掉,就想法躲着他,还特地叮嘱室友,“那个人”来找一概说不在,平日的行踪也请保密。

但“那个人”有的是空闲,也有的是决心、耐心和办法。师大能有多大?偌大的活人又能藏到哪去?心念一个“缠”字诀,他就像走迷宫、打游戏通关一样,图书馆、广播站、餐厅,一处一处搜索;六层高的教学楼,也不惮劳烦,一层层地攀上,一个一个教室排查;直到发现目标,笑嘻嘻地凑上去……后来买通了她的两个同屋,把她们变成了他的眼线,于是,他的定位和追踪就跟某国的“爱国者”导弹一样精准而轻省了。他也由此命名他的追爱行动——“‘爱国者’冬季攻势”。

在精准、强大的“爱国者”攻势下,区区“兔丁”避无可避,只能由着他感天动地。而有一天,她几乎是以一种哀请的口气对他道:“你要真有那个诚意,就等两年,等咱们都读到大三,行吗?”

他高高地举起右手:“一辈子都行!”

这样的誓言总是很有感动力,前景也很乐观:就这么持续地感动下去,或许也用不上一辈子,甚至都不用等到大三……

丁玉萍来信中没说这些,余悦君当然也无从知晓,他藏好了信,就又平心静气地沉到他的书本里。

读书读累了,就叫上孔庆林,叫上一些学生,一起去学校操场上踢球。孔庆林又去叫姜春凤。姜春凤寒假待在家里没事干,听说余悦君他们踢球,也兴致盎然天天到场。孔庆林的积极性就格外高涨,踢球跟平时上班打牌似的,场场不落。

倒是作为发起人的余悦君,每天晚来早退,还要三天两头“旷工”——老余家弄绿叶葱发财的事传开了,不断有人上门来取经,他就要不断地给人家讲解,甚至上门去“技术指导”。后来讲烦了,“技术指导”的差事转给了父母,他自己则该看书了看书,该踢球了踢球去。

日子也像那嗖嗖飞着的皮球,转眼春节已过,又快开学了。

这天,几个年轻人在操场上玩够了、跑累了,跑进办公室,围着铁炉子烤火歇息。却见孙福贵弓着腰,俯身在一堆玻璃上忙个不停。

孙福贵没有食言,没有辜负宋校长的信任。经过他的公关,草甸支书姜志成大人大量,同意为学校被砸的窗玻璃埋单:“村委会装修时剩了两箱玻璃,你让宋德志来拉吧。”

孙福贵没用宋德志,他自己借了个小推车,把玻璃推到了学校。又是他一个人,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天寒地冻中又量又切又钉。

孙福贵割玻璃的手艺棒极了,比那几个年轻人的足球技术要好。他一手比着木尺,一手捏着玻璃刀,“嗤——”,在玻璃上划出一条白痕来。然后对着划痕的一端从下向上“喀喀”地轻敲两下,敲出一小段裂缝来。放下玻璃刀,左手把玻璃在桌面上压牢,右手捏住玻璃悬空的一端,沿划痕猛地往下一掰,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整块玻璃齐刷刷地断成了两半。

几个年轻人在一旁看着。“歇会儿吧,老孙。”孔庆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