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斯文扫地
13422000000023

第23章 橄榄足球(2)

余悦君一计得逞,接着带球狂奔,直扑东侧的球门。黄杰等三个脚快的男生取直线抢到门前封堵。黄杰指挥着那两个上前抢球,他拖在后面,守株待兔。余悦君两脚在球上晃来晃去,像魔术师玩杂耍一样,晃得人眼晕;跟着一个人球分过,就从两人中间突了过去。不过,那男生在被骗过的时候一把扯住余老师的衣襟,扯得他略一迟滞,皮球就滚到了黄杰面前。

黄杰得意了,龇出兔牙冲大家做个鬼脸,起脚把球停住了。他还学着余老师的模样,也一颠一颠地带着球往一边跑。却见余老师变了神色,向他身后“哎”了一声,像是跟什么人打招呼。

黄杰忍不住扭头去看。没看到什么。可就是这一扭头工夫,余老师已经带着一阵风追到了眼前,脚尖一捅,把皮球从他胯裆下捅了过去。

黄杰转过身来,见皮球正向球门滚去,速度不快,却是他变作飞鸟也撵不上了。操场上所有人的眼球都跟着皮球滚动,跟着它,一起滚进了那个由三根木棒钉成的球门。

余老师的这番表演惊艳全场。姜春凤带头鼓起掌来。却见他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四下寻摸。大家以为他的脚伤了,待他走近细看,是一只脚上的皮鞋后跟掉了,所以一脚高一脚低,跟瘸了似的。大家看明白了,哈哈大笑。

再上体育课,姜春凤就要拉上余悦君,说:“余子,跟我们一块儿踢球呗!”余悦君看不上姜志成,却并不讨厌他的漂亮女儿;再被她这么嗲嗲地“呗”上一声,遍不好推辞,书本一撂,“那就踢呗!”

余悦君有空的时候就去给姜春凤帮场子。起先只是逗着孩子们玩,后来较起真来,开始有板有眼地指导孩子们踢球。

余指导的习惯,是先让大家进教室,他拿个粉笔在黑板上勾画,讲什么边线底线禁区传球配合之类。讲那么十来分钟,再把学生带到操场上,排成队伍,给大家示范脚法,还要叫学生出来依样葫芦,就着那草甸学校唯一的皮球试上一试。在这些时候,姜春凤谦恭得像个小学生,顶多像个助理,一旁捧个小本,认认真真地听着、记着。

然后组织一场球赛。余指导指挥学生按男女生、大小个分成两队,各自选出队长,分出什么前锋后卫,安排上守门员,像模像样地摆开阵势,争球对攻。他和姜春凤两个,则一人嘴里叼个哨子当裁判。当然,余悦君是绝对权威的“主裁”,要不断地奔跑吹哨,不停地纠正教训,不时地出示黄牌和红牌——用彩纸剪出来的黄纸片、红纸片。

在余指导的参与主持下,姜春凤的体育课,或说足球课,慢慢地就有了点模样。虽说孩子们还踢不出什么章法,可圆圆的足球更多是在脚下,而不是抱在怀里当橄榄球了。

一天早自习,余悦君正在班里讲着什么,忽然听到姜春凤在门外叫他。走出门来,姜春凤头也不抬地塞给他一个手提袋,甩了句“给你的”,就匆匆地走了。余悦君打开来看,是双黑色的足球鞋,鞋底上凸着些指头大小的胶皮疙瘩。余悦君朝远处喊了声“谢谢啊!”大咧咧地就笑纳了,像小时候收人家一支铅笔或一个本子一样。

如果细心一点的话,他该发现其中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小时姜春凤送他铅笔或本子,会手把手地递给他,看着他拿那铅笔写出字来,在本子封皮上写上“余悦君”。要一样的话,刚才姜春凤就该看着他穿上球鞋试试大小才对,可她只是把鞋盒往他手里那么一塞。如果他更细心一点,他会发现她递过手提袋来的时候脸是红的,声音是颤颤的,这事情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再说了,10岁的孩子和20岁的大姑娘,能一样吗?

可余悦君就觉得是一样的,跟他每天的日子似的,都差不多。到了学校,无非就是上课下课备课补课,对付他那二十多个学生,特别是马仁生等几个不省心的“猴儿头”“刺儿头”。

要说起来,马仁生的变化还是很大的,他在余老师的面前显得特别听话、恭敬,恭敬得很有些拍马屁的味道。比如说,他远远地看到余悦君走来要进教室,就赶紧跑到头里去开门;看余悦君抱着作业要回办公室,立马就凑上去,抢着帮老师抱作业。有时从家里拿来好吃的,诸如沙果、糖块之类,也一定要给老师“尝尝”。可笑的是,余老师批评学生他也要越俎代庖地站出来帮腔:“黄杰,好好坐着!老师刚说过你,又嘚瑟!”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

余悦君回到家里,就倾力备考,今天五十页明天五十页地读教材,再按图索骥地读一点中国的贾宝玉、阿Q,外国的于连、苔丝、杜洛阿之类的课外书。再就是摸索试验侍弄他的大葱:浇水,烧炕,测温,装灯管补光照……那些葱也不负所望,才二十来天工夫,就抻出了一尺来长的绿绿的叶子。

余悦君觉得,应该去茂林大厦探探行情了。周六的下午,一家人一起动手,把炕头上长势最旺的一块葱薅出来,一棵一棵地择剥干净,用泡过水的稻草捆成两斤重的小捆。再装入一个大纸箱,裹上棉被,绑到自行车上。

第二天周末,余悦君起个大早,天还黑着的时候就骑上他的大金鹿,驮着他的“炕栽绿叶大葱”上路了。有了前面的卖葱历练,余悦君不再打怵这营生;还因为有自己的研发成果在里面,他变得信心十足,在那黑漆漆得的有些瘆人的山路上哼起了小调。

早上6点钟,余悦君搬着他的大葱进了大厦。一层农贸大厅里,摊贩们出出进进,都在忙着上货。余悦君把纸箱放在门口,去几家摊床上问了问价钱,就回来敞开箱盖,亮出自己的货色来。

生意顺利得不可思议。不用等待,无须吆喝,几句话的讨价还价后,葱就被人抱走了:整箱批发,一斤两元,七十斤就是一百四,一百四十元人民币。他一月的工资还不够这个数,而家里的葱,还将有那么多个七十斤一百四十元呢!

余悦君捏着那一叠钞票,兴奋得往外一溜小跑。不由想起刷在草甸学校后墙上的大字标语:“生儿生女都一样,狠种大葱奔小康”。好,大葱真好,狠种大葱奔小康!可惜眼前没有话筒没有摄像机,否则他真要像电视新闻里的老农,向日葵一样灿烂地笑着,感谢东感谢西感谢东西了。

卖完葱,去赵志军那儿睡了一小觉。然后奔新华书店,理直气壮地买了十几本书,装在纸箱里驮了回来。

尝到甜头后,老余家扩大规模,把三间瓦房变成了大葱的温室。东西间两铺大炕,只留一家三口睡觉的地方,其余全栽了大葱。还在炕前水泥地上支起了木架,架上置木槽,槽内也是葱。剩余的地方,什么窗台、锅台、衣柜,都摆上盆,摆上槽。如果不是余悦君坚持了一下,说得给他留个念书的地方,那张火墙边的书桌也会长上绿叶。

余悦君呢,挣到第一个一百四十元钱之后,牛哄哄地成了甩手掌柜:除了提意见,给点“技术指导”,诸如提高室温加装灯管增强光照之类,具体的活儿是什么都不干了,每天回家只顾捧他的书本。

那老两口也不敢跟他这个“发明家”“技术指导”攀比,脸上放着红光,一天到晚伺候那些葱:剪葱、栽葱、浇葱、拔葱、剥葱、捆葱、卖葱,烧炉子烧炕,忙得屁颠屁颠的,连春节都没闲着——春节前后蔬菜涨价,一斤绿葱涨到四元多,卖葱比吃饺子放鞭炮过年都来劲。

在开春之前,老余家院里的干葱全没了,卖到大厦的绿葱有三千多斤,卖回七千多元钱来。这一个冬天的赚头,抵得上过去三四年的收入,老余家因为盖房和供余悦君上学欠下的三千多元外债,全还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