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村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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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二天一上午,马堡的人都没有来。宋辽不放心,总觉得不对劲,临近中午时让党委秘书给两办打电话问一下情况,得到的答复是哪边都没有去。宋辽想可能是马飑做了工作,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没有上访的,清净了,可宋辽做啥事也不在心上,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那些上访的人,尤其是那个小平头,一来就义愤填膺,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宋辽在仕途上也混了些日子,熬到阳关的书记很不容易,他在党员干部中也很少见到这样的人。宋辽想或许自己在马堡的班子问题上做错了,但让他再做一百次选择,似乎也只能这样。宋辽不禁想,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固执的人?

下午四点多,楼道里静悄悄的,宋辽想这件事情可能就这样过去了。似乎有些意外,但也能想通。下一步应该集中精力加大力气征新城的地,宋辽松了松身子,骨节叭叭地向。没想到门突然撞开了。宋辽有些愠怒,谁这么没礼貌?没想到是小平头,他气喘吁吁像喝醉酒。

他一进屋子就指着宋辽大骂,“宋辽你什么东西?我老子让马飑的人打了,你给我讲清楚,你为啥在马飑面前搬弄是非?”宋辽摸不着头脑,让骂的楞住了,一下子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他说:“你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说。”小平头不坐,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杯子举起来,被闻声而来的党委秘书夺下,几个副职都跑过来。小平头继续大骂:“宋辽你给我说清楚,我老子让马飑打了。”宋辽心里骂马飑不是个东西,这么这样做事?他出口就说:“马飑打了你父亲你快去派出所报案呀!”旁边的几个副职也说:“是呀,你父亲挨了打,应该去派出所报案,找宋书记干啥?”“我不找派出所,我就找宋辽,纯粹是他搬弄是非。”“怎样搬弄是非了?你父亲现在在哪里?”“在楼下,快死了。”“你快去医院呀。”“不去,今天死也死在你这里。”说完,小平头跑出去。宋辽和满屋子的人都有些诧异。宋辽说:“他父亲可能让马飑打了,他找上门来。”人们都说,他这样做不对呀,他应该把父亲送医院,去派出所报案,找也应该是找马飑,不应该找镇里。议论着,小平头又来了,背着他父亲,一进来就放到门口的沙发上。宋辽看到老人身上有些土,其他地方没看出挨打的痕迹,放心了些。小平头说:“我们今天不走了,死也死在你在这里,你给我个交代,你和马飑说啥了?”“没说啥,我啥也没说。”“今天早上我们接到马飑叔的电话,马飑叔什么时候给我们打过电话?他张口大骂,说你们和宋辽书记说我啥了,想挨逼打。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和父亲找他想问个清楚,一进门就被他的人揪住领口打,我父亲这么大岁数,被打倒在地上几次,爬起来又被他们打倒。”

小平头称呼马飑“叔”,让乡镇的干部们不理解,马飑打了他的父亲,他还叫人家叔,这比他拿刀子捅了马飑还奇怪。

老人把儿子的话重复了一遍说:“人家马飑有钱,我们平时也不打交道,他说了那些话,我有些担心,怕惹上人家,就和儿子去了他家。我说马飑,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和宋辽书记说啥了,我用笔记下来,找他问问。马飑的人上来就打我。”

宋辽说:“我把马飑找来。”他掏出电话,想了想说:“马飑这驴脾气,来了说不对又打腾。你们先去医院检查一下,我给报案。”宋辽让党委秘书给派出所长打电话报案。小平头一个劲地说刚才那些话,说:“我们和马飑叔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我女儿还去人家马飑叔花园里采花,人家也不说个啥,纯粹是你宋辽挑拨是非。”宋辽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什么好,“挑拨是非”这个词从小平头嘴里说出让他觉得不习惯,而且是挑拨小平头一家和马飑的关系。让秘书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等警察来。小平头喋喋不休,“我们让马飑叔杀了也心甘情愿,你为啥也挑拨是非?”小平头边说,边掏出电话给姐夫和妈打电话,告诉他们父亲让打了,让他们都到镇政府宋辽的办公室。还对镇里的人说,我干哥的姑父在总政给领导当秘书,我让他回来摆平这事,不信社会就没有道理可讲了。说完又拨通电话那把刚才那些话对对方说。宋辽觉得这个人简直是个疯子,他让秘书再催催派出所。他觉得这个家伙不可理喻。

先来的是小平头的姐夫,一个又黑又矮很结实的中年人,一进来就问:“咋回事?”小平头说:“咱爸让人打了。”说完这句话,他好像不屑再解释什么,闭上眼睛养神。中年人也知趣地不再问,坐在小平头旁边,没有和老人说一句话。随后派出所的刘所长和两个警察来了。刘所长一见小平头,笑了,“又是你呀,跟我走吧,听说你爸爸让马飑打了,你跟我到派出所录个口供,把你爸爸送医院。”“我哪也不去,我就在宋辽的办公室,他不给我个说法,我死也死在这里。”“你们打架属于刑事纠纷,归我们管,宋书记办公室是办公的地方,你们这样闹不合适吧?快跟我走吧。”其他的乡镇副职也附和,派出所的来了,他们管这件事,下边也有车,我们和你一起把你爸弄上。刘所长对小平头的姐夫说:“你是他什么人,你去扶老人。”刘所长和两个警察一起去拉小平头,小平头像死了似的,闭着眼睛,身体僵直,随着沙发出溜到地上,几个警察去拉他,他一动不动。摆弄了半天,刘所长泄气了:“你不走,咱们就在这儿录口供。你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小平头闭着眼一言不发。刘所长推他,他不动。刘所长说:“你就等于给我个面子,跟我们走吧。”小平头还是一动不动。宋辽没有想到警察来了他们也是这个样子。他出去冲刘所长招了招手,刘所长出来。

宋辽问:“有什么办法把他们弄走吗?”刘所长说:“看样子他们不走了,这一家人特别爱死缠。以前打过几次交道。要弄走就得强制执行,这得您给我们下个命令,写在纸上,出了事我们负不起责。”宋辽一听又是写在纸上,和当初小平头的父亲去马飑家的说法一模一样。他说:“咱们喝杯茶。”

他把刘所长带到隔壁党委秘书的办公室。刘所长说:“这种事这几年太多了,好多老百姓告状呆在领导办公室,甚至家里不走,我们也没有好办法,总不能把他们抓起来,再说他们这样做也没有犯多大的法,抓了还得放,一放又去了。”

宋辽不知道是哪方面出了问题,他觉得这不正常,可是这种事情已经越来越多,他也见过听过好多,老百姓不怕政府了,也不相信政府,但有了事情还只是找政府,不找执法机关。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见上来三个中年女人,一个老女人。刘所长说:“一家人都来了,我再过去看看。”宋辽也过去。四个人一进来也不问老人怎样,就一起坐在了沙发上。老女人号啕着说:“这世道让人怎样活啊,好好的就让人打了,我们不敢回家了,回去还不是让人家杀了,还是呆在这儿安全。”她的几个女儿们也纷纷说:“让人在怎样能够活呢?”几个副职和他们解释这个事情,派出所的同志也劝说。紧闭着眼的小平头忽然说话了,“你们啥也不用说了,和你们没有关系。”同志们还在做解释。小平头说:“你们想说就说吧。”他又闭上眼睛,像入定的老僧。宋辽看见那个老女人像一家人领事的,把她叫出来,希望能够和她能解释清楚。没想到老女人一出来,就捂着脸号啕大哭。宋辽没有看到从手指间流出的泪水,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像唱花腔似的,不断拔高,随后她的几个闺女跑出来,围着妈纷纷询问怎么了?宋辽叹口气,他真没有想到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家人,他觉得没法和他们对话,他感到自己很无奈。

宋辽进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决定陪他们到底,看看这家人到底要怎样。他不走,这家人不走,副职们也都不能走,早过了下班时间,有人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宋辽知道副职们辛苦,他们有的要回家做饭,有的还做小买卖,有的有应酬,因为这一家人,他们都不能回。谁都知道说啥也没用,人们不再说话,都呆呆地坐着。派出所的三个警察也陪他们坐着。宋辽觉得愤怒,他宁愿去坐牢,也不愿意这样坐着,这么多人耗一起,啥意义也没有。但他现在只能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