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如果没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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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太平轮 (2)

太平轮是一艘载重2050吨的客货轮,原属太平船坞公司,二战期间主要用于运输。其命运的逆转始于1948年7月14日,这一天,它被上海中联企业有限公司以每月7000美元的代价,从太平船坞公司租赁过来,第二天便转身承担起上海与台湾基隆之间的往返交通。

1948年是中华民族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从当年9月12日开始,至次年1月31日,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相继告捷,短短四个多月时间内,国民党军队近200万主力精锐土崩瓦解,悉数被歼,中国大势至此已不再有任何悬念。

和太平轮一样,此时忙碌在台海之间的所有轮船,无论军用民用,都在为一个即将覆灭的王朝落荒孤岛搬仓积谷、囤金储银。故宫的国宝、中央银行的黄金,都从那一年的秋冬开始,分批装运台湾。除了财宝,还有各色人等,政要富贾、名流耆宿,也一批批挤满东去的船舱。

1月27日,时间已交农历年关,从上海开往基隆的航班,春节前只剩下太平轮一家了,坊间不免趋之若鹜。可供应的有效船票仅508张,以此应对汹涌的逃难潮,显然杯水车薪,票价于是暴涨。据说,纸币早已不值钱,太平轮的船票多数都是用金条换的。

虽然船票早已售罄,并且超额,但凭人情关系,加上足够的真金白银,大量无票乘客仍然得以登船。据事后中联公司在上海地方法院的证词表明,包括太平轮本身124名船员,加上无票“黑客”,以及有票者携带的小孩家眷,总人数超千人之上。

除了搭客,还要载货,有往来行商为台北迪化街商铺准备的南北货、中药材,有铁丝、洋钉、小五金,有北京永宝斋的玉器、古董、名人字画等。你打你的仗,我做我的买卖,任何时候商人永远围着利益转。还有《东南日报》社全套的印刷设备、油墨、白报纸、资料,重达100多吨;政府机关的公文案牍,光国民党党史资料就装了180箱,中央银行秘书处、国库局的档案也装了18大箱,每个箱子要用8个壮汉才抬得动。据称船上还装了银洋200多箱;另据《新闻报》载,船上“尚有陈果夫别克轿车一辆”;最糟糕的是,许多现存史料均揭露,船上还载有钢材600吨……

多难之秋,海峡之上,无船不满,无轮不超。莫怪超载,蒋介石恨不能把偌大一个天下统统带走。一票难求。真正是一票难求啊!

1949年1月27日,是为农历戊子年小年夜,再迈过一个昼夜的门槛就是己丑新年了。冬日的黄浦江头,看不见阳光,太平轮停靠在码头上,不断涌入上船的旅客。

太平轮上挤虽挤矣,可乘客们不俗的生活品质,在这兵荒马乱之时依然显露无疑。乘客中颇有一些是把全部家当变现成金银珠宝,然后腰间缠满大把金条上船的。他们中有人嫌船上的卧具不洁,于是换上自带的丝棉被、皮褥子;有人打开凯司令的奶油蛋糕和精致小点心;还有飘逸着的老酒的香气,和着卤味的鲜美,咖啡的浓烈,氤氲在一间间船舱。

王兆兰的母亲为孩子们买了有房间的船票,但是她们几个姐妹,不想进船舱:空气差,浪大,很多人都挤在甲板上,王兆兰与妹妹王兆仙还有亲戚潘云凤,手拉着手,穿了厚衣服在甲板上,甲板上人多,也热闹。

上午10点,乘客们早已登船,却不见有起航迹象,码头上的卷扬机和搬运工还在来来回回地把成箱成捆的货物往船舱里塞,太平轮的吃水线眼看着没入了浊黄的水面以下……由于货多、人多,直到下午4点18分,让人等得肚肠发痒的太平轮终于“呜——呜——”长鸣两声,缓缓驶离了黄浦江码头。

夜深了,船离开黄浦江一路航向台湾,时局紧张,施行宵禁,原则上海面不准行船。为了赶在淞沪警备司令部1月5日新发布的水上宵禁令所限定的时间——每日下午6时至翌日上午6时之前赶出吴淞口,太平轮开足马力,加大航速,并且不开灯,不鸣笛,取近道,走捷径,左趟右拐,在无形的水面上匆匆画出了一条非正规的航路。如此一来果然奏效,天黑后轮船已抵近吴淞口。没有挂灯,没有鸣笛,只听到船上的马达声:哒、哒、哒……此起彼落。

这天晚上,没有雾,满天星斗,海面风平浪静,远处间或还能看到点点渔火,于是太平轮益发麻木放任,继续保持大马力高速挺进。船上的旅客大多沉睡。

无尽漆黑的海面,剧烈的“砰”一声,太平轮与载煤的建元轮呈丁字形碰撞,撞醒了沉睡的旅客!

被撞坏了腰脊的建元轮首先撑不住了。仅仅5分钟后,它便开始下沉,顷刻之际便被海水吞没,全船72名员工,只有2人最后获救。

太平轮最初还看不出太大的异样,茶房甚至安慰旅客,“建元轮已经下沉,我们没事,大家不必惊恐。”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暗夜中,太平轮惶惶发出求救电报,随即向右转舵,试图自救。但此处水深,不利救助,它必须再行几海里抵近附近岛屿,然后冲滩搁浅,才可能摆脱危局。奈何船体已因严重超载而倾斜,只踉踉跄跄走出大约十几、二十来分钟,就再也承受不住从舱底不断涌入的海水。首先是船首右部沉入水中,然后是右侧后舱,随即是整个船体,轰然一声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把甲板上密密麻麻的求生者席卷一空……

轮船灭顶的那一瞬间,有目击者说,原先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呼救声、惨叫声,突然全部消失,漆黑的海面上死一般沉寂。

在王兆兰的记忆中,好像半个小时,船就没顶,她记得自己吃了几口水,被浪打下去,再漂起来时,已经被人拉在木箱上。

她和其他几个幸存者就这样背靠背坐在木箱子上,下半身几乎都泡在水里,一夜不敢合眼,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小小年纪的王兆兰举目四望,除了黑漆漆的海水,什么都看不到,妈妈、弟妹,你们在哪儿?她害怕得忘了哭。只瑟瑟抖着,默默地听着自己的牙齿和牙齿打架。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亲人的,和自己的。如此强悍。她被震得脑袋嗡嗡乱响,啥也想不了,只是一遍遍在心里哭喊:妈妈、妈妈……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满海面,一切噩梦似烟消云散。经过了生死别离,阳光初现,王兆兰却面无表情。远远地一艘船走过,“叫呀!叫呀!”扒在木板上的人,身体僵硬麻木,大家用力地挥手大喊,希望远远的那艘船可以见到他们,把他们拉回岸边。经过一夜生死挣扎,大家都累了,漂流在海面上的人影,多半没有了呼吸,一堆堆散落的财物、衣箱、货品,随波游荡,旧事,亲情,爱情,散落的生命,早已在黑夜中逝去。

王兆兰张开口,却没有声音,“我叫不出来,”说着往事,王兆兰数度哽咽,哭不出声音。呼喊救命都没有了力气,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见到了阳光。当她数度掩面啜泣,体贴的丈夫祈思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慢慢说,慢慢说。”

那年,得知噩耗的父亲,火速赶到了上海,把王兆兰带回台北,也替母亲王姜氏与罹难家人做了衣冠冢。除了母亲和三个弟妹,同行遇难的还有家乡友人姜涟生与怀孕的妻子,以及亲戚潘云凤与她的弟弟潘云章。

到了台北,王兆兰的人生,似乎应了古人所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说,这句话有道理,因为只有经历了死亡的考验,才有动力去思考死亡,而“我们思考死亡,是为了活得高贵”。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这么做。

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书》里说:“如果我们观察自己的生活,就可以很清楚地发现我们一生都在忙着无关紧要的‘责任’。有一位上师把它们比喻为‘梦中的家务事’。我们告诉自己,要花点时间在生命中的大事上,却从来也找不出时间,即使是早上刚起床,就有一大堆事要做:打开窗子、铺床、冲澡、刷牙、喂狗、喂猫、清扫昨晚留下来的垃圾、发现糖或咖啡没了,出去采购回来、做早餐……一大堆说不完的名堂。然后,有衣服要整理、挑选、烫平,然后再摺好,还要梳头发、化妆哩!一筹莫展,整天都是电话和小计划,责任竟然这么多,或者称为‘不负责任’还比较妥当吧!”

并不是每个人都真正懂得怎么对自己的人生负责。60多年过去了,沉船那晚,对王兆兰来说依然是噩梦。对于亲友的亡故,她仍然想起就心痛。但是,她也十分肯定地说,自己并没有因为死亡的不可避免、不期而至,而觉得人生无望。相反,她说自己每一秒都活得很用力。

她说她最庆幸的是好好念了10年书。1949年回到台北,父亲持续忙碌悦宾楼餐厅的生意,她插班念小学四年级。她的学生生涯很顺利,念了北一女初中,直升高中部,大学念了师范大学的图书数据科,之后在图书领域工作了一辈子,生养了四名子女,个个都很有成就,这是她最欣慰的事。

她也很感激父亲在变故后娶的继母,对她非常照顾,代替过世的母亲给了她家庭温暖与母爱。她记得长辈告诉她“乱世没有时间好等”,而且她还有更小的弟妹在台北家中等着团聚。继母出身大户人家,非常能干,协助父亲持家,照养子女长大成人……

有时候,让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没有明天,我会怎么办?并非恐吓,更不是叫你在“人生自古谁无死”的事实面前放手,相反,是愿你能抓得更紧更牢。活着,就要大口呼吸、大力跳动、大声笑、放声哭、清楚明白心甘情愿地过好每一秒钟。因为,我们真的会死很久很久。

王兆兰就很欣赏叶伦明的生活态度。《太平轮1949》书里说,至少到2005年,太平轮上的另一位生还者叶伦明,还以88岁高龄健康地生活在香港,并且经常参加脚踏车、游泳、慢跑铁人三项比赛,是香港知名度很高的马拉松选手,拍摄过许多公益广告。

当时,叶伦明是趴在一只木桶上活过来的,次日一早幸遇“华尔蒙哥号”,和王兆兰他们一起,被搭救上船后径直送回了上海。两岸隔绝后,叶伦明与在台湾的妻子、兄弟断了音讯,1980年才获准去香港定居。居港期间,他仅靠手工缝制一些床上用品出售谋生。也许是太平轮上的生死涅槃超度了他的体魄,几十年来他从未看过医生。1993年他曾参加过连续长跑29小时的马拉松决赛,并获得冠军。

一想到那些被大海吞噬的生命,叶伦明就会有一股动力:“要努力留住呼吸与生命的感觉。”

王兆兰也一样,她努力使自己在台湾的人生顺利平稳。如今她在台北生活,过着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每周还去当志愿者。家中墙上挂满每年的全家福,全家快乐幸福得让人艳羡,她自己很知足。儿女家人孙辈们都不让她操心,“平安就是福!”

王兆兰说,自己之所以愿意接受采访,除了一部分告慰亡者的心态外,很大程度上,是希望更多的生者能看到自己的经历,正视死亡。王兆兰想说的话,其实索甲仁波切已经帮她说出来了——

“请想一想我们每个人几乎都发生过的事情:我们在街上漫步,思考着令人启发的问题,计划着重要的事情,或只是戴着‘随身听’。一辆车子突然疾驶而过,差点就把我们撞得粉身碎骨。”

“打开电视或瞧瞧报纸,你将发现到处都是死亡的消息,请问那些因坠机事件或车祸而死亡的人,可曾想过他们会死?他们像我们一样,视生命为理所当然的事。我们不是经常听到认识的人或朋友突然去世吗?我们甚至不必生病也会死;我们的身体有可能突然垮下来无法运转,就像车子突然抛锚一般。某一天我们可能还是好端端的,隔天就病倒去世了。”

在《西藏生死书》里,索甲仁波切说:“只有懂得生命是多么脆弱的人,才知道生命可贵。有一次我在英国参加一项会议,与会者接受英国广播公司的访问。同时,他们采访一位濒死的妇女,她过去从来没有想过,死亡竟然是如此真实,所以恐惧不已。现在她知道了,她只想对在世的人说一句话:‘认真看待生命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