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小乘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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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部派佛教的主要思想及其差异(8)

犊子部建立非即非蕴的不可说我,目的还是为了建立生死轮回,假定没有这个非即非蕴的不可说我,生死轮回即失去其主体。所说的蕴即我,是绝对不可以建立生死轮回的,因为蕴是无常生灭的,如认为蕴就是我,我即随五蕴的生灭而生灭,哪里还能建立生死轮回?如所说的离蕴我,于五蕴之外而独立,我即成为恒常不变的,没有受苦受乐的可能,可是生命于生死轮回中,时而受苦,时而受乐,怎能以此离蕴的常住自我建立生死轮回?在生死轮转中的众生,事实苦乐兼有的,所以以即蕴的无常我或离蕴的恒常我,皆不能建立生死轮回,必须要有一个非有为非无为的不可说我,始能持续人现在及未来永远的生命。《异部宗轮论》说:“诸法若离补特伽罗,无从前世转至后世,依补特伽罗可说有移转。”《俱舍论·破我品》中亦说:“若定无有补特伽罗,为说阿谁流转生死?”这都是犊子部学者强调非有补特伽罗不可的论说,如果没有这个不可说的补特伽罗负起从前生到后世的联系任务,他们则认为更无一法可胜此任,因此犊子部建立不可说我的第一用意,就是成立生死轮回之说。

从犊子部的思想观察起来,有情的生命是色心的组合,而在色心两法上面加以推论,不难发现生命界的一切精神活动,无不是刹那生灭无常的,而这生灭无常的心、心所法,不如有部说有前后连接的功用,自没有资格担任从前生到后世的任务。至于生命体上的物质现象,虽承认它有短时间暂住的可能,如人活到五十岁,其生命肉体就暂住五十年,但毕竟仍然是生灭无常的,到最后还是随一期生命的结束而结束,并不能永恒地存在,自然亦不能胜任从前生到后世的任务。组成生命的色心,既皆不能如此,然则怎么办?犊子部的学者认为,在色心之外,必须在五蕴的内在找到一个统一性的东西,以使生命从前生转至后世,而这内在的统一性,不是别的什么,就是犊子部所说的不可说我,以之作为生死轮回的主体,如果内在没有这么一个不可说我,要想建立生死轮回自是不可能的。不但如此,在生死流转不息中,如果没有不可说我这一法,作为业力保持的又是什么?人所造的各种业力,假使没有保持的地方,势必散失无余,就不可能由业力的推动,招来未来生死的果报,生死轮回就不能够建立。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说,为轮回转生之主体的不可说我,绝对不可缺少。

犊子部学者所建立的不可说我,不单纯的为轮回转生的主体,就是人的记忆保持,亦是由于它的关系。如人所经历过的事情,经过一个相当时期以后,或还清晰地记得,或还仿佛地记得,这都是由于不可说我的关系,如果没有不可说我的保持,人所经历过的事,一定会忘得一干二净,后来决不可能再记忆起来。不但如此,不可说我同时又是从凡至圣的缚解联系者,就是离生死的系缚而得涅槃的解脱,其间如果没有一个联系者,由系缚到解脱是绝对不可能的。唯有依于非即蕴离补特伽罗,才能完成由凡夫的系缚到圣者的解脱工作。

这样说来,犊子部所说的不可说我,不但与如来藏的思想相似,与阿赖耶识的思想亦相近。可以说他含有大众思想的质素,虽然如此,毕竟还不是成熟的大乘思想,只不过是大乘思想的前驱。至其所立非即蕴离蕴我,与凡外的我执,固然有其实质的不同,但仍有其我的实体观,亦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因此,对他所说的不可说我一味予以贬抑固然是错误的,过分抬高其价值,亦同样要不得。在佛教思想的发展中,犊子部能提出非即蕴离蕴我来作为轮回的主体,不能不说是他的思想在进步,因而对其我论,应当承认有它存在的价值。

三、经部系的轮回说

经部又名为说转部,据《异部宗轮论》说:“谓说诸蕴有从前世转至后世,立说转名。”其所说的从前世转至后世的诸蕴究竟指什么,《异部宗轮论》没有交代,所有的小乘论点中,亦没有明白指出诸蕴之为何。窥基大师在《宗轮述记》中说诸蕴是实我法,而这实我法是指为我的实体,或有指为种子,仍然使人无法明确知道为何。印顺大师方理出了要正确地了解到所谓转移的诸蕴,要与根边蕴及一味蕴联系起来看,才能恰到好处地有所体认。

窥基大师将一味蕴解说为曾不间断的细意识,亦即看做微细的心心所法,除了色法的色蕴,其余四蕴无不包含在内,而且从无始以来,一直都是这样展转和合而转的,因而也就成为生死的根本,有了这个一味相续的根本,生灭间断依之而起的五蕴,于是在生死中流转不息。一味蕴与根边蕴之间,有着极为密切而不可分割的关系,就是有了一味蕴,才会有根本蕴。《宗轮论述记》说:“一味者,即无始以来展转和合一味而转,即细意识不曾间断。此具四蕴……根谓向前细意识住,生死根本,故说为根。因此根故,有五蕴起。”

这种解释不能令人满意。当知诸蕴是指色受想行识五蕴,怎么可除去色蕴,专从心心所法的四蕴解释?故印顺大师在《唯识学探源》中说:“《大毗婆沙论》卷十一中,曾叙述到不明部派的二蕴说,把他对照的研究起来,觉得这与经量本计(说转)的二蕴说完全一致。以《婆沙》的二蕴说,解释说转部的诸蕴移转,是再好没有的了。”

《大毗婆沙论》卷十一说:“有执蕴有二种:一根本蕴,二作用蕴。前蕴是常,后蕴非常。彼作是说:根本、作用二蕴虽别,而共和合成一有情,如是可能忆本所作。以作用蕴所作事,根本蕴能忆故。若不尔者,何缘能忆本作作事?”此二蕴说,根本蕴是相续不断而永恒的,作用蕴是前后生灭变化无常。执此二蕴的学者,明其义当然是一常一无常。一为法体,一为作用,二者不同,但彼此和合得成立有情,缺少任何一方面,有情生命自体即不能成,必须二者的密切配合,有根本蕴无作用蕴固不可,有作用蕴无根本蕴也不成。

生命果报体出现到这世间,做着各项的事业,当然是作用蕴的任务,但不论做过什么事情,经过长久的一段时间,还能明晰的记忆,不能不说是根本蕴的功能。如果没有根本蕴,人所曾经做的一切,就无法能够忆念不忘。这虽说到记忆的保持,没有说到业果的相续,但仍不妨说根本蕴为生死轮回的主体,因记忆保持与业果相续,实在有着共同的意趣,就是能够保持记忆不失,必然就可以保持业力不失,由不失业力的推动,生命果报就可相续不断。是以论中虽未说到它作为轮回的主体,但推断出不能不说它负有此一特殊任务。

《婆沙论》中所叙说的根本、作用二蕴,是从体用差别的观点上建立的,即恒住自性的五蕴本体为根本蕴,生灭作用的五蕴现象为作用蕴。如与有部的法体与作用对观起来,其意义相去不远。“但有部,关于业果相续与记忆作用,纯粹建立在生灭作用的相似相续上;二蕴说者,却把他建立在诸法的本体上……说转部主张有常住的一味的根本微细五蕴,所以有移转。依法体恒存的见地,从前所作的,现在还可以记忆;自作自受,也就可以建立。一味的根本蕴,是诸法的自体,是三世的一如,是常住自性,这在有部也可以许可的,只是不许在法体上建立记忆等罢了。”

经部还有一个重要思想,就是说有胜利补特伽罗。关于胜义补特伽罗的建立,印顺大师《印度之佛教》说:“经量部之本计,立法体常住之一味蕴,作用生灭之根本蕴,即此二者之和合,说有胜利补特伽罗,依此可说有移转,与犊子部同。”胜义两字在小乘学派中,常当作真实义看,或作实有讲,换言之,即是实有补特伽罗,对有部所说世俗补特伽罗而言,所以经部与有部的思想,在这里有很大的出入。有部认为要依世俗补特伽罗才可说有移转,经部则认为要有胜义补特伽罗才可从前世转至后世,成立生死轮回。此与犊子部所说不可说我,颇有相似之处。

经部说有胜利补特伽罗,有的学者认为即是承认有真实自我,假定真的如此,经部虽从有部分出,但其思想倾向既不属于有部,亦不属于犊子,而是二者的折衷,亦即取二部的合理思想,建立自己的理论,对于二部的不合理说,则不客气地加以批判。不过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为佛法的中心思想,任何违反如来所说无常无我的真理,是难以承认其为纯正佛法的,所以经部的胜利补特伽罗若果真的执为真实自我,那对其所说的思想理论,可作保留的看待,虽然经部自以为不如外道所说的真实常住之我。

以纯正的佛法说,凡是无常的就不是真实我,说为真实我的就不是无常,此二思想是无法调和的。经部所以建立非刹那无常的胜义补特伽罗,其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生命的前后一贯。人在生死中轮回不息,假定承认作业受报之间,有其前后间的因果联系,那就不能不承认有个真实我,否则业果中断,生死轮回就无法建立。所以经部学者在一味蕴与根本蕴的和合上,说有胜义补特伽罗,无非要在刹那生灭的诸行中,解决那从前生转到后世的一个重大问题。如果将他与外道所说的神我看成一样,自不是经部学者所能承认的。

四、大众部的轮回说

大众部是主一心相续的部派,因而业果相续也就建立在心法上,即在心心所法前后无常演化中发现此心的相续性,于是依之建立生死轮回。《婆沙论》卷十九提到大众部的主张说:“惟心心所有异熟因及异熟果。”是以在大众部的思想体系中,绝对不承认无心的有情,假定有人容许无心的有情存在,那就等于容有无业无果的有情,而像这样的有情,其存在是难以想象的。众生的生命自体是异熟果报,由异熟因招感而来,假定没有一心相续,异熟因及异熟果皆不可得,而异熟因及异熟果皆依心心所法而有,所以就把一切皆归纳于心。

无论哪个有情都是有心的这一论说,不但大众部的学者这样认为,就是分别说及经量部的学者亦这样主张。《婆沙论》卷百五十二说:“无有有情而无色者,亦无有定而无心者。”这虽明说是譬喻论者及分别说者,而实是这三系共有的观点。特别是无色界有色,可说是大众部特有的教义。如大众部依于《增一阿含经》第十八所说“舍利弗灭度时,欲、色、无色天共堕泪,如春细雨”的经文,证明无色界尚有业果的细色。还有“缘起遍三界,心色不相离”的圣教,更加坚定的认为无色有情是有色的。至佛陀说有无色界这个名称,不过是显示没有像欲、色界的粗色而已。

至于没有无心的有情,因为佛陀曾经常说无想定与灭尽定为二无心定。不论是外道所修的无想定,或者是佛教圣者所修的无尽定,当其将定修成时,六识的心心所皆停止其活动,于是有学者就以为定中真的没有心识作用,殊不知定中有情还有微细心存在的,定中有情假定没有细微心识,在负执持生命的任务,试问入定的有是为活人或死人?设若认为还是活人,就不能说定中无心,假定认为定中无心,无异承认有情无心,果真承认有无心有情,等于承认无因无果,于佛教中是说不通的,所以大众部依心心所建立有情,亦依之建立生死轮回。

大众部不但依心心所法建立有情,并建立为六识生起所依的根本识。讲到根本识,一般人很容易理解根本识是大乘唯识学所独有的。实际上错了,第一个使用根本识的是部派佛教的大众部,而且认为是离六识而别立的。原始佛教只说六识,初期部派思想亦只说六识,这可说是六识论的时期。但学派思想在不断发展中,慢慢觉得六识论不够说明生死流转的活动,于是走上七心论的思想,大众部的根本识,亦是在这发展过程中所创立的。

大众部创立根本识,其重心虽在说明心理活动的泉源,但亦说明生死轮回的根本。到了大乘唯识时期,就老实地将根本识视为阿赖耶识。无著的《摄大乘论》说:“于大众部阿笈摩中,亦以异门密意说此为根本识,如树依根。”还有大众末系所说心遍于身的细心,为根身的执受者,才使我们有所感觉,假定其心不再执受,生命就要立刻崩溃。如是遍依于身的细心,不但是一切感受的来源,而且亦是生命延续的联系者。唯识说阿赖耶为根身的执持者,为生死轮回的主体,不就是与这有着相同的意趣吗?所以断定唯识学上的那赖耶说,由大众部的根本识而来。

五、分别说系的轮回说

分别说系与大众部一样的是为一心相续论者,《婆沙论》卷二说:“有执但有一心,如说一心相续论者,彼作是说……圣道未现在前,烦恼未断,故心有随眠。圣道现前,烦恼断故,心无随眠。此心虽有随眠无随眠时异,而性是一。”依此说来,可知所谓一心,不论是在染位或净位,都是前后相续的。如圣道与烦恼本是敌体相反互不并存的,所以烦恼雄厚时,圣道就不可能现前,一旦圣道力雄厚时,烦恼就被抑制或者摧毁,不能再继续活动。虽则此消彼长,彼消此长的有所不同,但此内在的心性却是前后一致的,不论有无烦恼,都是此一心性,《成实论》中将这称为觉性。如镜子被尘垢所封时及抹去尘垢时,虽然前后不同,而镜子则一。相续中的心念,虽有烦恼垢与离烦恼垢时不同,而其心性是同一的。《婆沙论》只说是“有执”,并未指明是哪一部派,但据所说一心相续义看,可以推定是属分别论者的思想,大众部当然亦属这一立场,因为他们都说内在的心性是一,不可说有前后不同的。

《婆沙论》卷十一又说:“有执觉性是一,如说前后一觉论者。彼作是说:前作事觉,后忆念觉,相用虽异,其性是一。如是可能忆本所作,以前后位觉体一故,前位所作后位能忆。”人的心念从前后看,前念固然不是后念,从作用看,前念同样不是后念,但从体性观察,前后同一觉性,于是被称为一觉论者。论中虽也只以有执来说,没有明白交待是何学派,但从其论点来分析,实在就是一心相续论者,因为他们同是从一心上而立论的,所以这是分别论者的思想,从《成实论》所说的觉性加以印证,就更加明白了。

一心相续论者依心心所而立有情,认为心有时善有时恶,善恶固然差别不同,但心的能觉了性,是同一无差的。再如有漏是杂染的,无漏是清净的,从相貌上观察显然有很大分别,但能知能觉了的心性则是一贯无差别的。还有,此心有时透过眼根发为眼识,透过耳根发为耳识,乃至透过意根发为意识,此眼等六识,于相用上观察,自亦各各差别,但内在的觉了性无别,在这意义上立为一心相续。假定没有这个相续的一心于中连贯,不但前后的善恶心、漏无漏、感知的第六识会有间断,就是生命存在亦成为严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