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丝毫的光亮。鼻端飘浮着一股古怪的药味,令人作呕。
他想伸出手,然而手臂像被什么禁锢住了,用尽力气也不能动弹。他试着动了动腿,腿一样不能动,张开嘴,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传说中的“禁咒”吗?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怎么中了“禁咒”?
他开始努力回想,记忆奇怪地模糊着,各种各样的事凌乱地搅和在一起,不是忘记了,只是理不清头绪。他想起自己曾经是一棵草,在路边过无忧无虑的日子,每天睡醒了看看路过的行人,最大的苦恼不过是有人吐口水。然后……有个如朗空流云般清淡的人影掠过心头,十分熟悉的感觉。是谁?他费劲力气地回想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啊对了,那人是妖王雷邪。他长舒一口气,就像刚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慢慢的,他又想起了异界的千年之劫,想起他离开妖界,再后来……再后来的记忆仿佛被浓墨染成漆黑,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回想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
落到这般田地,他的心里却依旧平静,虽然也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这种情形还真有点糟糕呢,罗离。
咦?他疑惑,为什么会在心里叫着罗离这个名字?罗离不就是自己吗?
心里那个声音还在轻快地自言自语。
罗离要是知道我现在居然是这个样子,一定担心死了吧?说不定会不管不顾地跑来救我。唉,不过那个笨蛋根本连异界的界碑都跨不过的。他也不想想,连我都对付不了的强敌,他那个笨蛋又怎么打得过?
话说回来了,罗离现在会在干什么呢?妖王那家伙不会趁我不在,又欺负罗离吧?说不定又在赌骰子的时候出老千,从罗离手里骗走好多钱。哼,他要是真敢这么干,我就去向妖后陛下告发他上回偷偷跑去丽春堂的事情。
罗离的薪水可是要存下来,我们还要用来买房子呢。罗离,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我们要买一座带院子的房子,门前要有两棵大树,柿子树好还是银杏树好呢?冬天的柿子像小红灯笼一样,多漂亮,又好吃,不过,银杏也很好吃,要不,一样种一棵吧。房子里要有好多个屋子,这样才够我们的孩子们住。你说,他们会不会嫌妈妈做的饭菜不好吃呢?如果那样,我就说,这可是妖族最强的剑客做的饭菜哟,他们就会惊叹,妈妈原来这么了不起!然后他们又会问,那爸爸呢?我就说,爸爸是总会输给妈妈的笨蛋……
罗离在黑暗中微笑。
情形这样诡异,就像身体里忽然间住进了另外一个灵魂。然而,那声音却让他忍不住微笑,心口恍若飘浮花的芬芳,丝丝香甜。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珍惜地品味那个声音,仿佛聆听世间最美妙的乐音,渐渐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又醒来。
听见有人走动,说话,就在很近的地方,好像只隔着一道门,虽然轻,但是很清楚。
“看庄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那小子真有那么厉害吗?”
“庄主如此戒备,自然是厉害得很。”
“这话老子倒不信了,区区一个五界人,在咱们这里能厉害到哪里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小心为妙。”
“咱们如此这般布置,那小子就一定上当?”
“这四个都是五界人,想必他总要忌惮一二。”
“可惜前日那个妞儿已经坠……”
“嘘!庄主再三交代此事不可声张,必要让他相信那女子也在这里。要知那女子跟他关系非比寻常,如果被他知道真相,那就前功尽弃。”
“那妞儿可真漂亮!老子想起来就……嘿嘿。”
“闲话少说,快布置下去。”
“知道了知道了。庄主这么折腾,你说图个啥?叫我说,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几个都杀了就是,封印一开,大伙一块儿找乐子去。”
“你懂什么!封印绝开不得,否则必是两败俱伤,到时我们连条退路也没有。庄主已说过,此计如果能成,你我大家能到那花花世界享乐一番,想回来时依旧回来,不知有多好。”
“嗤,五界就有那么好?老子就不稀罕去。”
“你不去,我去……”
说话的人渐渐走远,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听不见了。
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罗离莫名其妙,觉得自己简直像在一个奇怪的梦中。
可是他完全不能动弹,什么事也做不了。
周围一片寂静,连心里那个声音也不见了。黑暗中的时间恍若凝固,奇怪的是,他也并不觉得着急,就像在耐心地等着什么早已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
终于,又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凝固的时间仿佛随之恢复了流动。
眼前忽然亮起来。
沉沦黑暗已久的眼睛被突如其来光线刺痛,视线中只有一片亮白。
有个声音说:“久等了。”
恍惚中,他站起来。不,不对,那不是他的身体,是另外一个身体站起来,然而他却能清晰地感觉那身体的动作。
不是他的身体里住进了另外一个灵魂,是他的灵魂住进了另一个身体。
那是谁呢?
他想了一会儿,但在凌乱的记忆中找不到头绪。
身体在向前走,视觉还没有恢复,景物的影子模模糊糊地掠过视线。
那条路就像永无尽头,身体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就像在找寻记忆的出口……
身体越走越快,而后奔跑,如飞一般,景物的影子竟拉成了长长的一道道。在前方,视线的尽头,所见的一切都在扭曲,旋转,有如巨大的漩涡——
轰然一声,眼前无数色彩闪过,而后,一切隐寂。
短暂的空白之后,感觉又渐渐清晰。
那身体仍然在向前走。就像一段绳子,中间截去,两端居然完美地契合。
这一回,他看清周遭。那是一个富丽的庭园,然而不知为何,两旁的花木却都是紫黑色,像滩滩凝固的血渍。那身体走在长长的回廊中,步履飞快。
前方传来嘈杂的声音——奔跑的脚步声,家具摔倒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声音,惨叫声,哀嚎声,哭喊声……种种凄厉,震痛耳膜。
忽然有种巨大的恐惧,转瞬间便如海潮一般吞噬他。停下!他喊,停下,别去!
可是那身体并不能听见他的嘶喊。
他惊恐地看见那身体拔剑在手,剑刃映着回廊赤红的柱子,反射出血色般的光芒,刺得他双眸剧痛,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只是一瞬,他便又重新睁开眼睛。
他看见另一道剑光。
绚丽得如同梦幻般的光华。虽然这光华所到之处,带来的只有鲜血和死亡,然而任何人都不能抗拒那种震撼,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几乎无法想像,眼前看见的光华会是真实的。
与其说真实,不如说更像一个奇迹,一个他只能遥望,永远无法企及的奇迹。
世上没有人能抵挡那光华。
然而,他却忽然发现周围的景物在快速后退,他看见那身体手里握的剑迎向那道光华!
眼前陡然一片空白。
心也一片空白。一切的嘈杂都归于寂静。
良久。
一个温柔的声音,遥遥的,遥遥的传来。
不能回家了……对不起啊,罗离。
那最后的声音,久久的,久久的回荡。
分不清是真是幻。
他向虚空中伸出手臂,想要抓住那个如雾气般渐渐散去的身影。
“不要走……”他轻轻喊她的名字,“不要走,素琤。”
素琤。
这两个字,他小心地藏在心底,已很久不敢触及。素琤,他轻轻地念这两个字,像一朵扎在心口的玫瑰,刺痛得令他窒息,却也芬芳得叫他沉醉。
她娇小的身影从记忆深处浮现,隔着千年的时空,望着他露出灿若晨曦的笑容。
娃娃脸,孩子气的表情,鬓角垂着几绺永远不肯驯服的绒绒卷发,明亮如朗星的眼睛,不管处于多么糟糕的境遇,都会闪动着充满活力的笑意。
以为可以淡忘的容颜,却原来,从不曾真正远去。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很难相信那个梳着一根齐腰长辫的小个子女人会是妖族最强的剑客。罗离在正式成为妖王的侍卫之前,曾听过很多关于她的传言,据说就算和妖王练剑,她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而妖王如果不拿出十二分精神来应付,也会败在她的剑下。然而,当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个子才到他肩膀的女人,不禁愕然。她看上去像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儿,实在难以将她和大名鼎鼎的剑客素琤联想在一起。
第一次交手,不到十招罗离就被踢飞,在空中翻过好几个匪夷所思的跟头,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老天!他像贴饼一样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全身的骨头都疼得像散了架,她还真是绝不留情!
“就这种刀法!”素琤一手叉腰,歪着头,亮晶晶的眼眸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你到底是来护卫陛下的,还是想让陛下保护你啊?”
罗离恼怒,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