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每继续前行,一日到了一国,名唤深目国,那一国之人,皆是深目,面上若凿了两个洞,瞳子皆不可见。可怪的,是有两只兔子般发达耳朵。师徒每一问,方知这一国人原也如正常人一般,有秋水般明眸,只因数代前人不识大体,终日忙于数钱,连日月都无兴趣看,日深月久,遂把两只眼睛看得深陷,至今后人看天,只如一线;看人,乃是对面相逢若无,非得听声辨人不可,故此两只耳朵有异样妙用。那深目国的人常年如坐井观天,故此深恨前人,听得师徒每乃是自大唐而来,又复有明亮双眼,不禁羡煞。
问了路程,方知再往西,乃是无肠国、无心国。听这名目,便知是非凡之国也。
师徒每又经了些路途劳苦,先至无肠国。进了这国,见那街头上尽是蹲坐着的人,他每甚是高大,而腰围尤粗,形如大象。奇的是,这些人皆没有腿,都是坐在地上,垂头肆意狂啖大嚼。这些人面前,真乃山珍海味、珍羞罗列、香飘千里,皆是些罕见佳肴。八戒一闻这味道,霎时腹中空洞,轰然作响。便不顾师傅,大步上前,殷情问道:“列位施主有礼,贫僧乃往西天如来处求取真经者,今行至贵国,腹中实在饥饿,尚请诸位施主好歹施舍则个!”
那些饕餮之人听得人言,忽抬起头,见是一个猪脸人身的和尚,皆呆住,一时停下手中、口中动作,抬头把八戒看得稀奇。
这些无腿者一抬头,却把八戒唬了一跳,原来这些人头颅硕大,直如大斗,面目不甚清晰,五官亦难看清,唯有一张嘴醒目异常,鲜红夺目。
此时长老等亦皆看见。长老何曾见过这等人物,叫了一声,道:“这是甚么人物?”
那些人被长老叫声惊醒,把硕大头颅点点,道:“原来是外邦来客,我这国多年来却少见客人了也!莫要怠慢!莫要怠慢!”真是这人也喊,那人也叫,皆要师徒每到他面前共进美食。八戒一听有这等好事,如何不喜?便昂然坐到地上,正欲大嚼,被长老喝住。只因长老持守斋戒甚严,因见这些食物多是荤腥,故此喝止八戒。
八戒悻悻然地,依依不舍,只得勉强站起,欲离不离的。
见师徒每不肯赏脸共嚼,那些人皆大怒起来,都道和尚每忒不识抬举,肆意大骂起来,一时唾沫横飞。怒极的且将一口黄灿灿、浓郁郁的厚痰排出来,正中沙僧衣裳。沙僧岂是受得这等不白之气的,一时怒火中烧,突的上前,亦不顾长老意见,竟将那吐痰之人劈胸举起,一把扔到地上。
却只听得哗啦一声,师徒每一看,原来自那人腰下流出一大堆食物,却是保存完好者,与那摆在众人面前的美味一般无二。
师徒每这才知晓无肠国之所以为无肠国也。
八戒此时明了,不觉直道晦气,差点食了人排泄之物。
那些人听八戒如此言说,皆大摇其头,纷纷道:“尔等外邦小国,自然不知我天朝上国道德。想我国立国以来,便将无肠之意发挥极致。尔等想啊,凡人生于世间,最重要亦最繁琐之事,莫如吃喝。而天下人滔滔者,亦莫不奔走于寻找食物之路上,如此,便把人生最重要时光尽皆抛弃。我先民忧心于此,乃穷心尽想,终于被他每想出一条前无古人之策,一举解决食物困恼。”
长老问道:“不知贵国先民如何做法,可以一劳永逸?”
那些人道:“其法甚为简单,而世人无敢行之者。尔等想,那食物自进了口中,需经过胃与食肠,在此过程中,浪费甚是严重,而从后面排出来的,乃成废物,岂不可惜。正因这一些浪费,世人需要日常进食,故此繁琐。我每先人能为人之所不敢为,他每想到,如果将肠道切去,则人之食物,自进食起,到从胃中排出来,大部分都保留着,新鲜如故,且亦无废物产生。于是,他每便将自家腰以下部位尽皆割去,果然,这一法甚是有效。尔等看,我每进食一顿,循环利用,可抵常人一年消化,岂非功在天下千秋之事?”
八戒忽然道:“你每将腰以下部位切去,则莫非成了太监不成?”
那些人皆大笑道:“你这和尚倒是个风流种子,言谈难忘男女大欲!其实那男女之事,最是伤人精髓,令人沉迷,遂逐日往死路上去而不知哩。”
长老道一声善哉,道:“这话甚是有理,八戒可听清了?”
正说话间,那被扔在地上的人难以翻身坐起,在一旁苦求沙僧不住。长老见状,命沙僧将之扶到原位。
随之,师徒四人便离了无肠国,继续前行,乃到了无心国。
到了此国,一见,乃知无心之为无心了。原来这一国之人,虽有后背,却无肚皮,因此之故,内脏五府,敞亮可观,果然没有心。这些人把内脏栉风沐雨,却若无事,与常人一般。师徒每瞧见,不免大觉稀奇。
沙僧先上前问了一人,说了许久话,回来向长老禀道:“师父,这无心国人其先原是有心的哩!”
八戒道:“既然有心,何以后来便没有了?”
沙僧道:“后来是因为这国人发觉自家的心不甚正常,先是红色,后变为紫色,再变为黄色,再变为金色,再变为黑色,复又变为白色,如此变来变去,众人不堪,觉得这等五颜六色的心被异邦之人看见,要宣扬得举世皆知,把无心国名声弄臭了,从此江湖上行走甚难。”
八戒道:“心之色彩变化又何羞耻如此?”
“师兄,你是不知,”沙僧道,“这心之色彩是有说法的哩!凡红心者,乃良善之人,世间已然少见;这紫色之心者,乃是妩媚之人,专一谄谀,世间倒是甚多;这黄心之人,乃是目迷女色、男色之辈,被欲气熏染如此,凡人皆有此心;提及金心之人,乃是与孔方兄义结金兰之辈,如今普天下皆是此等人也,所谓天下熙熙,皆为此来,天下攘攘,皆为此往者;而黑心之人,乃是人性已失,属无恶不作之辈,故此等人之心,常日已难见阳光;而白心之人,乃是些毫无定见者,议论全依他人,殊失自家态度,人云亦云,此等心,盖被世人漂白一遍也。”
八戒道:“如此说来,世人亦皆有红紫黄金黑白心也,只是何以独独这国之人忽然便没有心了?”
沙僧道:“师兄难道不见这国人皆无肚皮吗?世人心之色,他人难知道,所谓人心隔肚皮是也;只这一国人,天生异禀,生来无有肚皮,故此心之色,每被人看破,好在这些人尚有些羞耻之意,故此一国人表决,乃一齐将自家心割去,从此他每便皆保住了自家心底之私,任谁也难知晓。”
长老听了许久,叹一口气,道:“若要不知,何不本无?倘本无那些财色罪欲,则心之底色,何尝失去?可笑此国人做此釜底抽薪的手段,果然瞒得过天下人,却难瞒得过自家也。可悲可悲!此去佛祖,定将此国情形禀告,俾佛祖差先辈能人,来此布道说法,定能感得顽石点头,枯木开花也。”
八戒、沙僧道:“果然师父是苦口婆心。”
过了无心国,乃是灌湘之山,尧光之山,石脆之山,鹿台之山,一山连着一山,形势陡峭,观者心惊。好在长老是心如磐石稳,行者、八戒、沙僧是艺高人胆大,皆平安过去。这日到了一国,名为黑齿国。
黑齿国多水泽,即都城中人家,无不枕水而居。这国人肤色甚黑,形状伟大,甚是热情。见长老每乃是不远千里求取真经者,皆钦佩非常。家家都邀长老每随喜。师徒每不觉大喜。
却是一家宽宅大院的员外抢先将师徒每迎进宅第。长老先迈步进去,忽然大叫一声。八戒冒头进去一看,也叫一声,慌忙将长老捉回门外。
却是为何?原来那院中薄薄地清浅着一层水,在那水上徜徉的,是无数条赤蛇。
那员外见长老惊吓到了,慌忙扶助,问道:“长老莫非怕蛇?”
长老惊魂暂定,道:“某亦曾山居,亦见过蛇来,其实不怕,只是不曾见这许多蛇团在一起,且聚于人家之中,公然游窜。”
那员外道:“长老莫怪,我这国人以蛇为友,家家皆要养许多蛇,蛇多者,人人艳羡;蛇少者,人人厌弃。”
“我那东土不然,是金多者,人人艳羡;金少者,人人厌弃。”长老道。
“此有异曲同工之妙也。”员外笑道。
“正是。只是不知这些蛇可会咬人否?”沙僧插嘴道。
员外道:“长老每放心,我国之蛇皆不会咬人,且能助主人看家,与主人家孩儿玩耍,故此人人珍贵;想来东土之金,亦有诸多好处否?”
长老叹一口气,道:“所谓金毒于蛇,噬人非浅,想员外当能想象。”
话说明白后,四人进了员外家,乃重重地吃了一顿饱饭,告谢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