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每奋力前行,这一日,到了一广大之野。只见茫茫四顾,并无人烟,亦无鸟兽影子,无花无树,煞是凄清——其实并不是恁般绝情地荒凉,倒是有一棵孤零零的树,独立在前面荒野之上。
这树生得甚不地道,有些干枯模样,叶子掉得磬尽,广漠之风吹过去,都不见一丝声响。怪就怪在,这么一棵死活难以判定的树,却空前巨大。
长老说道:“平生大江大河地走了许多路,见识过许多乡土,像这般坐大的树木,真真见所未见!”
沙僧道:“俺疑心这树乃是棵胡杨,故此虽迹近枯死,专一不倒。人说这种树却是生立五百年,死立五百年哩!”
八戒不信,道:“焉能有这等长命的树,岂不是成了精?”
长老听了二人之言,忽然叹息一声,道:“如沙僧所言,则此树执著生死,是看不开的了。可怜!”
那小猴忽然大笑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它道:“这是甚么树,俺亦不敢断言,只是这树焉能算大,想来长老见闻浅薄,所以有此感叹。”
八戒大怒,道:“你不要胡言乱缠,俺老猪上过天,下过地,能飞能走,甚么地方没走过,却真没见过这等大的树哩。”
小猴道:“你也只好在井里夸天大罢了,焉能见过甚么大树?俺却见过真真的大树,那树立在大荒之野,广有一千里哩!”
“胡说!真真胡说!”八戒呸呸地言道,欲待与小猴再理论一番。忽然沙僧惊道:“师傅你看!”
众人一看,只见前方不远地上,有些零碎骨头。再走些路,却见到处散布着骨头,长长短短,粗粗细细,颇不均匀。
长老唬了一跳,道:“徒弟每,这是甚么兽类的遗骨?”
八戒、沙僧把骨头拿出来掂量掂量,起身说道:“实在不能瞒着师傅,这骨头不是别的,实在就是人的骨头哩!”
长老一听,唬得头晕目眩,连忙叫道:“惨也!惨也!此地乃有妖精,专一吃人为乐,这等,我每却如何过去?”
八戒道:“这妖精居然吃得这么多人,可见成精已久,想来早已琴心三叠,这却如何是好,莫不就此回头,也好留一条烂命,囫囵度日罢了。”
沙僧不语。
长老便叫行者说话,那行者口紧得很,似如痴子一般,哪里言语?
长老叫苦不迭,道:“到了生死关头,皆成了软柿子,罢了,我一人上路吧,生死任凭天命!”说罢,忍不住泪流满面。
那小猴忽然笑起来,道:“几个破妖精又何惧哉!只管往前罢了,看他能奈何?”
长老被这小猴豪气鼓舞,转头骂着三个徒弟,道他每粗铁难成刚,转不如一只畜生。
这小猴听说长老称赞他,倒也高兴,却不满长老称他畜生,要长老还他一个公道。
长老奇道:“你本就是畜生,不喊你畜生,然则我便怎么叫你?”
“你可叫俺……”那小猴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指着前面道:“那妖精说来就来!”
众人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大树中忽然飞出一朵黑云,渐近了一看,原来不是云,是一群奇怪的鸟,有着长长的喙,铁一般颜色。那小猴一看明白,慌忙大叫道:“快跑!”此时它亦无了方才的气概,把行者抛开,把长老丢下,自顾飞奔而去。八戒、沙僧不知厉害,心里以为是些普通的鸟罢了,只不过是从巢穴出来飞行,乃嗤笑小猴弄虚作假。忽然间,那些鸟已向他每扑过来。八戒身广体庞,先成了攻击目标,只一啄,八戒跳起老高,大叫道:“乖乖隆地东,不是善物,抄家伙!”立刻便把耙子树起来,飞到半空,与这些鸟大战。其时沙僧已看到八戒身上流的血,知道这些鸟嘴厉害,也飞到半空与这些鸟打斗起来。那行者此时看到一些鸟正要攻击长老,好似从梦中醒来一般,飞过去,一棍子打死数只。遂显出神通,拔出身上毫毛,变出许多小行者,皆提着棍子,飞到半空,对这鸟群死命击打。
只见天地间鸟毛纷飞,鸟叫唧唧,间还夹杂着猴子的尖叫声和八戒、沙僧的怒吼。行者却留在长老身边,护着长老。
那些鸟见形势不利,忽然飞走。行者见势,收回毫毛;八戒、沙僧亦得胜而回。这时,便见那小猴不知从甚么地方过来了。
长老埋怨道:“你方才尚大言不惧妖精,今见些鸟便吓得如烟逃走,真真不知体面!”
小猴辩解道:“你每实在不知这鸟的厉害!它每名叫铁鸟,乃是地狱中专门折磨英雄人物的,它每常常从英雄的口中穿过,要洞穿英雄的整个身体,最后从裆下出来哩!”
长老喝道:“一派胡言!那地狱之鸟怎能在地上?你一个小猴,又焉能知道地狱之事?况且从来经典,哪里提过地狱中有这种鸟?”
小猴道:“俺是亲自去过地狱的哩!”
此话音刚落,八戒、沙僧皆大笑起来,道:“然则你是个鬼猴子了!”
小猴大怒,呼唤行者,叫他给这二人各一个孤拐。哪里知道行者忽然一把抓住小猴,怒道:“你这鬼猴,不知从甚么地方跑来,说些鬼话,把我身心迷住,每日对我呼来唤去,如使一个仆奴!今日见你胆小如鼠,方知你那些英雄事迹都是胡编出来的!却还要在这里挑拨我每兄弟之情!今日我要打死你,免得你再祸害他人!”
那长老是见不得血的,慌忙把行者唤住,命他放了小猴。小猴冷笑一声,道:“你这厮是忘本之人!只知对人行凶,却不知自家本来面目!真真可悲!”这话又把行者撩拨得面红耳赤,哪里听得长老的劝诫,一把将小猴扔到天上,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长老口中埋怨行者鲁莽,却只得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全当为小猴送终罢了。
八戒问行者道:“不知那小猴说的甚么鬼话,把师兄你迷糊了?”
行者道:“那厮初一见我,就说知道我本来面目,说我乃是一千年前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物,我被他吹捧得有趣,故一路把他携带。每乘无人时,他就讲些神奇事情,道皆是我做的,说我当年乃是天地间响当当一条好汉,又曾大闹天宫,又曾大闹地狱,后来被玉帝陷害,打得三魂去了二,变得不知前事。”
沙僧与八戒皆惊叫得:“胡说!做这些事的乃是孙悟空,焉能是师兄你?俺每皆见过孙悟空那厮,与你绝不相像。况且那孙悟空早就阳寿断绝,发付地狱轮回了也!那猴子定是道听途说甚么,又见师兄本事,故此大言欺你哩!”
行者点点头,道:“此言有理得很哩!”
那长老也说:“行者,你是我自五指山山洞中搭救出来的,怎能是那早已死去的孙悟空?却再莫听那小猴的胡诌!我每还是努力前行吧!”
徒弟每点点头,便努力往前。此时那铁鸟缩在树中,再不肯出来,师徒每走近一看,原来这大枯树中央有一个黑黑的大洞,里面漆黑异常,不知这些鸟躲在里面甚么地方。八戒有了一点心思,推脱肚子疼,要出恭,见长老每去得远了些,他却架一朵云,回到枯树,点起火,把那枯树点着,恰是干柴逢烈火,又火随风涨,那枯树瞬间便裹在火云中了。八戒得意非凡,心想总算报了此仇!一面还把自己的伤口抚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