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反西游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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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旦彩云至 身去无还期[120]

话说行者每黯然上路,一路无语。自古猴性最是不安,不料行者肩上那只猴子亦格外安静,只把它两只灵大眼睛对着长老、八戒、沙僧睃看。

长老和沙僧并不抱怨,八戒因心情郁闷,却有些上了火气,大声呵斥道:“兀那泼猴!你把两只贼眼乱翻作甚,莫非嘲笑俺么?”

那猴子突然笑起来,口中说出人话道:“你且嚣张,俺认得你!”

自爬上行者之肩,这猴子便没说过话,其先与行者言谈之际,长老每又皆不在,故除行者知道些底细,其他三人皆以为这只是一只普通猴子罢了,这一说话却将三人吓一跳。只见长老结舌,沙僧目瞪,八戒挠头,只有行者自然。

八戒言道:“你是一只不起眼的小毛猴,焉能认得俺?”

那猴子嘿嘿笑道:“你的大名谁人不晓?当年也是天篷元帅,可惜了英伟身姿,现如今变得恁腌臜不堪!”

那八戒被戳中痛处,大叫道:“这定是师兄背后说俺坏话,被这小毛猴学了去,却不气死俺!”揪住长老,要念紧箍咒,沙僧慌忙拦住。

怪的是,那行者见此吵闹,却一言不发,长老还以为行者思念死去的徒弟,心里格外念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和尚,见八戒一味要挟,不觉大怒,称他不知体面,与一个畜生争闹不休。八戒气闷闷地不说话,那猴子倒有些不依,它是不依长老,叱问长老何以骂畜生。它说的一番道理出来,却也言之有据。

“要说畜生,俺却不是畜生,你见过畜生会说话的吗?要说人,人也高不过畜生,只见过忘恩负义的人,哪里见过忘恩负义的畜生?”

长老叹一口气,道:“不幸被你言中,你倒是一个有知有识的猴子,可叹!”

沙僧在一旁看了许久,忽然道:“师父,师兄,你每看,这小猴却与大师兄有许多神似之处哩!”

长老一看,果然有许多相像。

八戒没好气地说:“自来猴子长得一般无二,你不见行者是个猴子出身吗?与这小毛猴有些相像,有何奇怪?”

行者见八戒骂他是猴子出身,却作怪,并不找八戒的晦气,要在往日,八戒是少不得遭打几个孤拐的。

此后,师徒每一路向西,因八戒好找那小猴的茬,故此旅途亦颇不寂寞。怪的是行者,只顾沉默,只是一路化缘舀水,解众人饥渴,是他一力承担;降妖伏魔,是他一力争先。那猴子与行者形影不离,被八戒好笑叫做“夫唱妇随”。

这一日,过了女床之山,到了一国,名为阳墟国。尚未到其国,一路师徒每却被众人耻笑得厉害,而师徒每亦惊得六神无主,盖这一路所见之人,不分男女,一律寸丝不挂,天然朝人,他每却不看师徒每如生番野人相似?

行者、八戒、沙僧都好,偏那长老,只因从未见过女人酮体,今日一见,唬得叫起“妈”来,满面潮红,眼睛迅即闭住,只叫八戒把马牵牢,好歹含混过了这国,连通关玉牒都不想敲印。哪里知道,越是这等知羞识耻,越是引得一国之人哄笑。那一般女人,因见长老脸羞红得美妙,如山如河一般,一面喝起彩来,一面就乘机挨到近前,动手动脚,把长老浑身摸个遍。那八戒也算有胆有色了,亦被这阵势吓住,不敢拦阻,急得长老胡乱喊叫,要徒弟每卖出丑陋手段,把这些人吓跑些也好。

色字一当头,刀架在脖子上亦有不悔的,况且八戒、沙僧装出唬人神情?那些女子起先尚有些害怕,后来不忍如此俊俏和尚空空放过,也就不管不顾,扯着长老不放。即八戒、沙僧、行者亦被一帮男子缠住,要扯碎他每衣服。师徒每何曾见过这样情景,一时都慌了,行者、八戒、沙僧都兴起云,连白马都上云去。却苦了长老,被众女子三下五除二,竟把合身的衣服零零碎碎卸去,霎时精光。那长老被逼无奈,团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徒弟每在云上见了,一段不忍,欲待救他,人众着,实在下不了手,皆干着急也。

不料见长老衣服一旦磬尽,那些哄闹的人群失了气势,转离开了,只有些怀春的少女、多情的少妇、半老的徐娘仍不舍不弃,一面赏鉴长老玉体,一面温言相劝,欲长老当街行那携云带雨的勾当。那长老打死不肯,只是饮恨吞声。正僵持不下间,忽然报国王驾到,那些女子一听国王到,慌忙跑开。

长老听到国王到达,以为国王总归是识体面的罢,故此睁开眼睛,不料大误,原来那国王亦是光屁股一个,只是头上凭空戴着一个皇冠而已。

那国王过来扶起长老,好言道:“寡人闻得国中来了几个和尚,故此来一见,果然相貌堂堂,真乃得道高僧。”

长老见国王言语隆重,无奈起了身,却把他那话儿紧紧夹着,以免失礼。不料偏偏紧张过分,那话儿忽然就傲然起来。那些宫女以为长老留情,无不抿嘴笑起来,都赞道:“果然好和尚也!”

连那国王亦赞叹不已,道:“果然得道高僧,与众不同。”

那八戒在云端看了,忽然叫道:“不好,师父要遭殃,这国王眼色暧昧,眼见得有断袖之好,乃是个喜唱后庭花的主儿了!”

沙僧一听,慌忙道:“如此,却不赶紧救师父出来?”

八戒不肯,说要看看师傅定性如何,倘长老失了身,恰正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也好回庄,过那热炕头日子去也。沙僧这才不说话。三个徒弟乃跟在国王一行后面——彼时国王已经把长老弄上御车,轰隆隆向皇宫而去。

八戒嘲笑道:“这一国之人尽皆光溜溜,要那房屋做甚?”原来一路看见许多房子。后来到了皇宫,虽精美华丽,却被八戒嘲为聋子耳朵。

行者肩上的小猴忽然道:“这厮话真多也!”

八戒却自鸣得意,言自己是“诗兴大发,故有这许多比喻”。

说话间,国王已把长老带到皇宫,徒弟每飞到檐下,探着身朝里看,见这皇宫大殿实在不一般,原来并无桌椅,皆席地而坐,只是地板光亮非常而已。

此时,国王吩咐进宴,便见许多美貌宫女轮番端着小桌子,桌子上尽是佳肴,袅娜地进来,直把八戒看得口水流淌,后悔未跟师傅一道进来,否则也有佳肴美色当前之乐哩。

转眼觥筹交错,长老无奈,喝了几杯素酒,吃了几口素菜。那国王乘兴便叫奏乐起舞,只听一阵软绵绵的乐声响起,又有一对对佳人媚笑着扭动身姿,那长老惊得把眼睛又闭上。那国王渐入佳境,乐不可支,顺手便把一个舞女拉到腿上,那些陪宴的大臣亦效国王所为,各拉一个,剩下的几个便挨到长老身边,把长老搂住。那长老身子觳簌不已,拒绝又不是,笑纳又不是,心里只是苦。其时这一国的君臣已经如暴风骤雨,颠三倒四,不复知世事了,哪里还把长老放在心上,只顾尽兴喊叫,那些淫冶欢声,把长老折磨得不成人形。徒弟每在一边看得难受,正待发作起来,把师傅救走。忽然见国王站了起来。

“那厮要做甚么?”沙僧道。

只见国王走到长老跟前,一把把那些纠缠不清的舞女推开,旁观的徒弟每尚以为他要解长老的困苦呢,不料那国王嘴中却说道:“长老真是妙人!妙人!我通国皆无此等白肤美貌男子哩!”

那八戒叫道:“不好,这厮要效那后庭花手段!此时不救师傅,更待何时?”

于是,徒弟每如疾风一般冲进来,把长老抱住就飞走,却把国王吓得酒醒,连叫:“刺客!刺客!”弄得宫中一阵混乱。徒弟每就着混乱,把长老送到国外,从包袱中搜出几件衣服来,给长老换上,长老方才缓过气来。叫一声“苦”,泪落如雨。被众人好生劝解,方才黯然止泪。只连连问道:“此究竟是何世界?朗朗乾坤,一众男女,专以苟合为乐,这些东西亦称人,然则我每又叫做甚么?”

忽然那小猴说道:“俺见你气愤填膺,其实你却糊涂极了!”

长老看着小猴,道:“我糊涂在哪里?”

小猴道:“你糊涂在不知世事转移,专心圣贤之书,全然不知靡靡之音,已然风靡天下。世界微弱已久,人人务于苟且。方今天下,除男女之事,又有甚事能令众人关心?你难道未闻到这世上全是那一股子男女体液的骚气?委实薰得厉害!你还取经哩!等你取经回来,你那大唐一国怕早灰飞烟灭,只留下千万亿根精虫,摇头摆尾,得意非常哩!”

那长老“咄”一声骂道:“你这畜生,焉知人事!我辈正因世人陷此牢笼,更要精心向前,求取大道,救那天下苍生性命,岂能像你这不相干的畜生,专一以世人苦难为乐?”

那小猴不服,道:“大道!大道!他奶奶的大道,皆是骗人的鬼画符!”

长老大怒,追着小猴要打,那小猴跑得飞快,长老哪里追得上。不觉叹一口气,返身对徒弟每说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辈见世间苦难,当勇于挑在肩上,岂俱生死?凡事只在一心而已,管他成败如何?”

说得徒弟每点头不已,长老甚感欣慰,回头一看,连那小猴也点着头哩,若有所思的模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