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悟空翻了几个筋斗云,方到建木,原来大荒之野在极西之地。这建木庞大之极,光秃秃,黑黢黢,悟空不知从哪里得以进去。后忽想起,秦广王那厮乃是从一个井中爬上天宫的哩。遂再到天宫。正欲钻进井去,不料井中先闪出二员仙将,皆圆头,圆身,圆腿,圆脚,竟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悟空见之,不觉大笑,不知何人生出这等出彩人物,怎的便似木头一般。又不记得天宫中有此二人。究是何方神圣?
“咄!我把你那尖嘴猴腮的东西!挤眉弄眼,莫非嘲笑我兄弟每?”
悟空心奇,道:“怎的,你竟不知俺老孙是何人?忒也怪事!”
“不识你又待怎的?想俺每出世时,尚在两千劫前,你怕不是刚从劫灰里爬得出来,灰头灰面,尤其令人不喜!”
另一仙将却把嘴巴靠着自家兄弟,低言了两句。
悟空运动顺风耳,原来那厮道:“俺每却有如此长命?即玉帝亦不过修持了一千七百五十劫,[7]你似多报了年月。”
“却不吓唬这个初世为人的畜生!”自家兄弟解释道。
“乌龟年岁亦长,可惜并无人羡慕乌龟。”悟空言道。
“兄弟,这厮在骂俺每呢!”
“忒无理!忒无理!玉帝尚忌惮俺每几分,这厮却不大胆!给他点颜色瞧瞧,也教他知道何谓东西南北!”
说罢,冷不丁飞出一口墨绿浓痰,嗖一声砸向悟空。悟空恰在偷笑之中,不料被他砸中,额头生疼。悟空乃又羞又怒,慌忙抹去,却从耳中掏出金箍棒,晃一晃,碗来粗。
“尔等究竟何人?居然学人家吐痰,忒也羞耻?且报下名来,俺棒下不死无名之鬼!”
“小子!说出俺每的名头,怕不压死你!俺乃言丁,他乃俺亲生兄弟言亥!”
“不出名!不出名!”悟空言道,“比较俺老孙,你还是未出世的毛虫呢!俺大战天宫,打得玉帝老儿钻进桌肚那回儿,你还在做梦哩!”
“兄弟,这厮竟这等大言欺心!不当人子,不当人子!”言丁道。
言亥亦大点其头,一脸悲苦之相:“不料今日世风日下,却把老祖宗忘到爪哇国去也!可悲!可悲!想当年……”
“在那叹气的,却不是英雄!闲话少表,却拿真功夫来,拳脚上见高下!”悟空大喝一声,跃起半空,金箍棒砸向言亥。言亥不经意之中,中了一棒。悟空窃喜,孰料那言亥竟似没事一般,只是捂着头,叫了一声疼。
悟空大惊,想他金箍棒,自来挨着,只有魂归幽冥的份,言亥这厮竟恁神通?
言丁见兄弟受袭,大怒,遂掏出自己武器,原来是一把破旧铁锹。悟空见之大笑:“你这厮忒也不济!不济!你的家伙只宜耕那几亩不值钱的薄田,却来与俺老孙定海的神针较量!”
言丁并不答话,舞着铁锹,扑向悟空。二人兵器一碰之下,却不分上下。悟空不觉又吃一惊,那看似破旧的铁锹竟硬气的紧哩。悟空打起精神,与言丁缠在一起。这一战,端的令风云变色,鬼神胆寒,惜无鬼神观瞻而已。
二人打个平手。不言悟空吃惊,那言丁亦大是惊讶,一脸愁苦模样,边打边与自家兄弟言道:“千劫不动刀兵,不料武功荒废至此,惭愧!惭愧!”
言亥见兄弟一时不能取胜,乃携一耙子,呼地一声,向悟空招呼过来。这厢悟空的金箍棒被言丁铁锹牢牢粘住,一时腾不过手来应接言亥雷霆一击。遂耍个花枪,嗖一声跳出战圈,大言道:“不料尔等却如泼妇打架,以多取胜也!忒不英雄!忒不英雄!即胜尔等,亦非好汉,反丢了俺名声!这架不打也罢!不打也罢!”
言丁言亥兄弟脸红了,都不吱声。
悟空得了这理,也不多说,转头就走。心中暗自庆幸,然心有不甘。遂又变化为一只花脚细蚊,不声不响飞到井边。那兄弟二人却正发呆哩!
忽见言丁说道:“兄弟,今日都因你,却被一个泼猴取笑!”
言亥脸色转阴,恼怒道:“却怪俺何事?都缘你沉溺黄尿,遂至武功大不如前。想当年兄弟你随着玉帝,大败二岛群仙,那是何等英雄!”
“过去!过去!俺每岂只剩了过去?”言丁忽大怒道。
言亥长叹了一声:“兄弟,俺每岂非被玉帝那厮哄骗了一生?今日在这里做这等残贱勾当,竟如人家看门狗般!亦忒可恨!”
“兄弟轻言,那厮势大,望风的又多,怕不被他听到,俺每小命玩完!”
“怕他个鸟!你不听刚才那泼猴言道,他是打上天宫,玉帝那厮只有钻桌肚的份?”
“那泼猴想是狂言狂语,岂能信他?想那玉帝,当年指挥千军万马,所向披靡,建立大大一份基业,至今已一千五百劫,岂是浪得的!”
“也是!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啊!”
“嘘……”言亥吹了一个口哨,悟空以为自己偷听,已被发觉,正待开溜。不料,言亥却是为了别事。
只见前面那厢,一人提着篮子,款款走来。
“两位上仙,今日午饭已至!”
“多谢杜康先生,亏你好酒好菜,俺每才能度此残年啊!”言丁道。
来的原来是宫中酿酒的杜康。
“哪里!二位上仙是玉帝亲口吩咐要送好酒好菜的,想见玉帝看重二位。”
“好说。好说。”言亥道,接过篮子。
杜康身形渐远。悟空见言丁言亥也降到井中去,遂放开手脚,迅即追上杜康,显了真身。
杜康一见是悟空,不觉吃了一惊。“大圣却从何而来?”
悟空亦不答话,伸出金箍棒,“且伸出孤拐,[8]让俺敲几敲!”
“大圣莫要如此,我这脆弱身板,如何经得起大圣神力!免了吧!”
“既这等,你却要老实回答俺几句问话?”
“自然!自然!大圣有何吩咐?”
“你刚才从何处送饭而回?”
杜康听此一问,脸色大变。“大圣……大圣怎知此事?”
“你却不老实,其中定有勾当,俺今要替天行道了!”悟空作势支起金箍棒。
杜康却慌了。“大圣,大圣,千万饶命!我亦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也。倘今日说了,明日我就成鬼了。”
“明日成鬼,却不好过今日成鬼?何不学人得过且过?况且你偷与俺说,俺又不告诉别人,则此事只有天知,你知,俺知,连地都不知哩。”
那杜康左思右想,正是此理,遂低声对悟空说道:“那井中二人是言丁、言亥,乃上古之仙。玉帝吩咐我每日三餐好好款待他每,其他我就不知了。”
“说了等于没说!”悟空怒道。
“大圣!我亦不过一个小仙,哪里知道千劫前的事?!又哪里敢过问玉帝吩咐的事?我不过听命而为,还时刻担心项上大好头颅,哪里顾得了其他?”
悟空看杜康像是真心言语,遂不再纠缠于他。于是化为花脚细蚊,复回到井边。言丁、言亥二人却不再上来。悟空遂大胆下到井中,那二人也不出来挡道,想是醉酒佳肴去了。
无这二人碍事,却甚好。悟空心想,遂直往井之深处飞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