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平说:“怎么样?你喜欢哪一种?奶油、巧克力还是葡萄?”曾真说:“我喜欢草莓的不行吗?”在接下来的几次见面里,江小璐却一直在跟张仲平谈那次拍卖会,显得很兴奋。江小璐对他说:“没想到拍卖还挺有意思。”张仲平说:“是呀,男人要是早出生几千年更有意思,那时新娘都能拍到。”江小璐说:“是吗?有拍老公的没有?”张仲平说:“有拍卖皇冠的,没有拍老公的。”江小璐说:“我估计也没有。”她要将上次张仲平给她的两千块钱还给他,被他拦住了。张仲平要她留着用,说:“你在拍卖会上的表现很出色,这是奖金。”江小璐知道张仲平是在巧立名目找借口帮她,也就不再推辞。她说:“那两幅字,还有波波的那幅画,真的值那么多钱吗?相当于我两三个月的工资哩。”张仲平说:“艺术品的价格是很难说的。有人喜欢,愿意花钱,就值钱。没有人喜欢,就不值钱。像其他商品一样,价格取决于供求关系。”那个时候,后来发生的另外一件与那场拍卖会有关的事情,让张仲平和江小璐都没有想到:江小璐到时代阳光拍卖公司去结账的时候,侯小平的那两幅书法作品又回到了她手上。徐艺对江小璐说:“我受一位朋友之托,将这件礼物转交给你。”江小璐说:“怎么回事?”徐艺说:“君子成人之美。我那位朋友见你喜欢,就替你买了下来。”江小璐想到了那个人是谁。江小璐说:“礼物太贵重了,我恐怕接受不了。”徐艺说:“不。至少我不这样看。我那位朋友也不这么看。”张仲平已经是侯昌平家的常客了。张仲平将三千六百元拍卖成交款交到侯昌平手里的时候,侯昌平有点生气,说:“你开什么玩笑?”张仲平说:“不是开玩笑,这是小平作品目前的市场价格。”侯昌平说:“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运作的?”张仲平笑笑说:“拍卖会又不是3D公司做的,我怎么运作?”侯昌平还要说什么,张仲平笑着打断了他。张仲平拿出了拍卖成交确认书的底单和财务结算单。本来张仲平还带了一本时代阳光拍卖公司的拍卖目录,但没有拿出来,担心侯昌平看到了自己儿子的简介后又会提出什么问题,他懒得再解释。张仲平说:“我不会害侯哥的。我连百分之十的拍卖佣金都替小平扣了。这完全是侯小平同学的合法所得,经得起查。”侯昌平再说什么就见外了。等张仲平把那个信封放到电视机柜里面,跟他并排坐在沙发上之后,侯昌平拍了拍张仲平的手,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两个人干坐着看了一会儿电视。
张仲平准备起身走了,侯昌平伸手在他膝盖上压了压,说:“张总你要没有什么急事,就再坐一会儿。”后来,侯昌平就跟张仲平谈起了胜利大厦拍卖的事。侯昌平说:“公告送达的日期快满了。”张仲平说:“是吗?”张仲平既不想表明知道这件事,也不想表明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这件事,他为侯小平所做的一切,好像就具有了明显的功利目的,就会显得很俗气,但要是表明一点也不知道,侯昌平心里也会看轻他,认为他太虚假,所以,张仲平暗自觉得还是说是吗之类的搪塞话比较好。侯昌平却把这个问题绕开了,这已经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了。侯昌平说:“可能下个月就要确定拍卖公司了吧,你跟院里司法技术室的关系怎么样?”这也是不怎么好回答的问题。说不好,侯昌平的压力会比较大,他如果要想帮你,还要考虑怎样处理与司法技术室的关系;说好,侯昌平又可能会有顾虑,怕你只把他当一个摆设,显不出他在这件事情上的重要与分量。
张仲平虽然并没有打算这一次就谈胜利大厦拍卖的事,但对于怎样跟侯昌平谈,也还是打过几次腹稿的,基本的原则是不能把话说死,先看侯昌平怎么说,再想办法应对。张仲平说:“拍卖委托的事归司法技术室管,拍卖公司是做生意的,不可能不跟他们接触。彭主任是从办公室新调来的,倒是见过几次面,就是不知道他跟别的拍卖公司关系怎么样。”张仲平讲的也是真话,没有故意耍滑的意思。只是更多的细节没有说,这段时间他跟彭主任的接触很频繁,唱过几次歌,吃过几餐饭,互相之间感觉还不错。侯昌平与彭主任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如果张仲平把与彭主任具体交往的情况告诉侯昌平,侯昌平也就会怀疑,张仲平是不是一转身就会把与他的交往情况也告诉彭主任或者别的人。那样的话,谁还跟你打交道?再说,他跟彭主任的那些交往对于拍卖公司来说很稀松平常,尚停留在自我感觉阶段,这也是算不得数的。侯昌平点了点头,对张仲平的回答可能还满意,说:“彭主任我还是熟的。他早几年从区法院调上来的时候,我还在政治部工作,是我去考察的。”张仲平说:“是吗?这样就好了。
老同志的话,他还是要听的。”侯昌平笑笑,摇了摇手说:“那也不见得,此一时,彼一时呀。”张仲平知道侯昌平这是不想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毕竟这种事情太敏感了。侯昌平如果太明显地帮着张仲平,彭主任就会怀疑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效果反而不好。司法技术室已经从全市几十家拍卖公司中挑选了十来家,规定中院今后的拍卖工作就由这十来家做,并组织入围的拍卖公司开过了一次会,讲了今后拍卖委托的操作原则。主要是听取双方当事人的意见,由他们选择拍卖公司。能够协商一致的,就定下来;出现分歧,就抽签解决。表面上看起来,案件当事人都有话语权,其实不见得。里面有很大的操作空间,执行局的法官仍然可以起很大的作用。侯昌平说:“院里发了一些文件,鲁局让大家传阅了一下。具体怎么搞,还没有布置,不过,张总我也跟你讲句老实话,别的执行法官会怎么做我不清楚,在我这里,可能也不会替哪家拍卖公司做工作。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把你当朋友,才跟你交这个底。”张仲平说:“那是那是。”侯昌平的话好像是在回绝他,但他不这么看,否则,侯昌平也就用不着主动跟他扯这件事。他认为,侯昌平的话也可以从另外两方面去听。一方面,到目前为止,他对拍卖公司仍是一视同仁,没有或者不会亲哪一家疏一家,不会对案件当事人去施加什么影响。这是他的态度,这个态度与院里相关文件是一致的,作为承办法官他只能这样做。第二,生意是你在做,既然案件当事人有权利选择拍卖公司,你就应该知道怎么做,点醒你一下,就是在帮你了。果然,侯昌平接下来问了张仲平另外一个问题:“张总知道胜利大厦的申请执行人是谁吗?”张仲平说:“是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吧?”侯昌平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张仲平说:“外面听说的。”侯昌平说:“不是我跟你说的吧?”张仲平说:“不是。”侯昌平笑了笑,又伸手在张仲平的膝盖上拍了拍。张仲平说:“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颜若水,不知道侯哥熟不熟?”侯昌平说:“你认识他?”张仲平说:“嗯。”侯昌平说:“他跟一个姓鲍的律师请过我。你知道,我是不喜欢到外面吃饭的。我也不太喜欢跟律师打交道。我没有跟你说过吧,东方资产管理公司具体经办这个案子的人姓马,叫马亮。他倒不像那个鲍律师那么滑头。”张仲平说:“哪天去钓鱼吧。你,我,颜总,就咱们三个人,最多把马亮也叫上。不要什么名目,也不谈什么具体的事,只是在乡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放松放松,侯哥你看呢?”侯昌平想了想,说:“张总你又没有跟我商量过这事,由你安排就行了。”见张仲平笑着点了点头,侯昌平又说:“我看到时候能不能再把鲁局叫上。”张仲平说:“听侯哥你的。”侯昌平说:“看看,你弄错了吧,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张仲平挠着头说:“对对对。”侯昌平说:“有个叫龚大鹏的人,张总你也知道吧?”张仲平知道这个人,那是一个建筑包工头,曾经请丛林和他吃过一餐饭。张仲平本来想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知道,可他不知道侯昌平对这个人的态度,也怕侯昌平追问,反而把丛林牵了出来;回答说不认识也不好,侯昌平问到他,肯定知道或者认识他,说不定龚大鹏还跟侯昌平说过与张仲平、丛林交往的情况。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张仲平就等于向侯昌平说了假话。
张仲平想到这一层,只好装着不经意地反问侯昌平:“怎么啦?”侯昌平没有让张仲平为难:“他是胜利大厦的建筑商。最近到处找人,闹得比较厉害。”张仲平说:“闹什么呢?”侯昌平说:“他有个官司就是告胜利大厦的开发商的,官司打赢了,却执行不了。因为那幢楼是在中国银行作了抵押的,而且早就被查封了。东方资产管理公司是唯一合法的申请执行人。”张仲平说:“按照《合同法》,建筑工程款可以优先受偿,这对龚大鹏还是有利的。”侯昌平说:“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进入到具体的执行程序,情况会复杂很多,不过,这件事并不影响拍卖,最多也就是拍卖成交款的分配问题,跟拍卖公司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现在,你们公司还没有拿到拍卖委托,如果到时候拿到了,心里知道有这件事就可以了。”张仲平说:“谢谢侯哥。”侯昌平说:“谢什么?还是那句话,我可什么也没有说。”张仲平赶紧笑一笑,说:“对对对,今天晚上我也没来侯哥家,看张艺谋的电影去了,《十面埋伏》。”侯昌平没有跟张仲平讨论怎样在司法技术室那边做工作的事。不用交代,张仲平自己会抓紧。
张仲平有个基本的想法,如果将司法技术室的工作做到了位,就可以把政策用足。被执行人不是已经找不到了吗?通知照发,该履行的程序照样履行。如果被执行人不来,就算他自动弃权。这样一来,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意见就很重要了。他们又听谁的呢?可以通过丛林找找鲍律师,让鲍律师去影响他们。当然还有侯昌平。只要侯昌平肯帮你,敲敲边鼓,颜若水那么精明的人,还会不知道该怎么做?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张仲平问侯昌平:“小平最近的字写得怎么样了?”侯昌平说:“一直练着。自从跟了梁主席之后,进步很快。他妈妈说过好几次,要好好感谢你。”张仲平摆摆手,表示感谢不感谢的问题根本不用提,说:“现在的小孩子学字学画的不少,大部分就是坚持不下来,再就是找不到一个好老师,多走了不少弯路。”侯昌平说:“是呀,梁主席水平高呀。听说他给人题牌匾一幅就是几万?”张仲平说:“对,一个字一万。”侯昌平说:“请他花了不少钱吧,我代表小平谢谢你呀。”张仲平说:“侯哥这样说就见外了,我跟梁主席很熟,他也是看小平有出息,是棵好苗子。”侯昌平指了指电视机柜里的信封:“小老弟,信封你还是拿回去吧,否则,我反而不好帮你。”张仲平说:“侯哥千万别这样说,这事说到哪里去都过得了硬,帮小平卖了两幅字而已。”侯昌平望着张仲平,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说:“好,这种事情下不为例。传出去不好,对小平的健康成长,也不好。”张仲平说:“行,我听侯哥的。”侯昌平说:“你不要这么说,你的心意,我领了。”张仲平说:“不管怎么说,小平的事,我会负责到底的。”侯昌平又笑笑,摇了摇头。张仲平出门坐在自己车上以后,把跟侯昌平谈过的话回味了一遍,觉得这次没有白来。
侯昌平第一次叫了他仲平,再一次地叫了他小老弟。张仲平还认为临出门之前自己的那个表态也还不错,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承诺,一种许愿,也可以说什么都不算。什么叫负责到底?将老师一直请下去,叫负责到底;将小平读中学的费用上大学的费用,都包下来,也叫负责到底。其中的伸缩性很大,可以说太笼统了,但也正因为如此,彼此才能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接受。因为事情的变数还很大,谁也不知道这中间会出现什么别的状况,话就不能说得太满、太死,否则,你对侯昌平拍胸脯,侯昌平有可能会认为你俗,好像就是冲着你的许诺才办事似的,反而会弄得大家很尴尬和没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