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平决定去擎天柱拜访一下山水酒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胡海洋,上次就是他花巨资买下了擎天柱牌保健酒的注册商标和配方。胡海洋的办公场地是租来的,半山坡一幢老式别墅。他的办公室是主卧改的,就一张大班台,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八卦图,另外一面墙上贴着从电脑里下载的一张彩色图片,竟是两条蜥蜴。胡海洋曾经是股市叱咤风云的人物,张仲平对于他到擎天柱风景区兴办实业多少有些不理解,问他是不是打算在这里过什么隐士生活。胡海洋笑一笑:“不是隐士生活,是换一种环境。擎天柱是新开发的旅游区,别的不说,这里的思想观念、经营理念,比开放城市,比省会城市就滞后了好几年,利用这一点,就不知道有多少商业机会,你说呢?”张仲平说:“有道理。”其实这不是张仲平关心的问题,他只想知道胡海洋对于香水河法人股感不感兴趣,以及是否具有一次性付款的能力。他表面上是来拜访胡海洋,其实是对他的实力进行一次性实地考察。张仲平却又不敢轻易提及香水河法人股的事,他担心胡海洋泄露消息。除非这件事与他有了利益上的关系,保密才会成为他的一种自觉行为。
张仲平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因为关心这件事情的人越多,变数也就越大,对张仲平争取这一笔业务的障碍也就越大。胡海洋是个爽快人,问张仲平是不是手上有了什么好项目。张仲平说:“这次来,确实是带了任务的。只是,这会儿不方便说,如果胡总不介意,能不能向我证明一下贵公司的投资能力?”胡海洋说:“投资能力这个概念比较狭隘了一点,好像在查公司账上的银行存款似的。现在都讲资本运作能力。”张仲平说:“这个词也不好,让人想起空手道。”胡海洋说:“那是因为有些害群之马把这个词儿给玷污了。其实,现代企业都讲究资本运作,那是一种高水平的运作,需要整合各种资源,项目策划是基本要素,组织资金是根本要素。所有的商业行为、经济活动,最原始的和最基本的功能,就是赢利。所以,只要有好的项目,资金自然而来。靠钱赚钱是第二步,那不过是一个具体的操作问题。”张仲平说:“可能我们做拍卖的关心的还是你能不能组织到资金,没有真金白银,你就不能成为拍卖会上的买受人。”胡海洋说:“这个与我刚才的话并不矛盾。可以这么说,只要有好的项目,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组织到几千万、几个亿的资金都是没有问题的。我的意思不知道向张总说清楚没有?我有多少自有资金,你可以不管。但是,如果你有好的项目,我完全可以在你要求的时间之内,将你要求的数额,一分不少地支付给你。”张仲平说:“是不是呀?”胡海洋说:“是。一切取决于项目本身。”张仲平说:“比如说?”胡海洋说:“让我猜猜看,张总手上是不是有了哪家上市公司的法人股?”张仲平说:“这是你说的。可是,你怎么会这么猜呢?”胡海洋说:“利用排除法。张总应该知道,省会城市的房地产我不会感兴趣。车子或其他实物,我也不会感兴趣。剩下来的,就是我打了十来年交道的证券市场了。现在法人股拍卖闹腾得很凶,我知道咱们省有几家上市公司的法人股已经被冻结了,这不是什么秘密,打开电脑就查得到,张总你说我猜得有道理没有?”张仲平说:“我喜欢跟胡总打交道。”胡海洋带领张仲平去参观正在动工的酿酒工厂。那是一个几千亩的林场,胡海洋把它租下来了。公司要用的是其中很小的部分,一个叫鬼谷湾的地方。读过老书的人都知道鬼谷子。书上说,鬼谷子,楚人也,周世隐于鬼谷。又说他是晋平公时人,一日来到鬼谷山上,便潜住其中,人称他为鬼谷先生。
不想那鬼谷子才学渊深,通天彻地,兼及几家学问,人不能较量。你道他那几家学问?一曰数学,二曰兵学,三曰游学,四曰出世学。又说他为人占卜、所言吉凶休咎,应验如神。还说他弟子不知多少。先生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最有名的四大弟子乃孙膑、庞涓、苏秦、张仪。鬼谷湾跟鬼谷子有关。传说鬼谷子曾经在此修行了几十年。半山腰的鬼谷洞里还遗留着鬼谷子的一部天书,那是一块像两扇门板一样大的青石板,上面奇形怪状的文字自然是谁也看不懂,否则的话,那还了得,不仅能掐会算,还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擎天柱的鬼谷湾、鬼谷洞到底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那个著名纵横家修行的地方,还是当地为了开发旅游资源的牵强附会?没有人去深究,但这里山深树密,幽不可测。鬼谷湾终年清泉不断,从深山处逶迤而来,弯曲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湾里两边的山上古木参天,宛如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张仲平有点被迷住了。胡海洋向张仲平介绍说:“其实酿酒厂只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且在全部建造完毕投入生产之后,也看不出这是一座现代化的保健酒生产基地。你看到的将是一座复古的酿酒作坊。
剩下的地盘用来干什么?我们公司已经与韩国一家企业签订了正式合同,将在这里建成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产权式生态别墅酒店——鬼谷湾生态家园。我们已经聘请国际著名的CHM公司担纲设计。CHM公司之所以中标,是因为它们的设计理念就是天然去雕饰,讲究和谐统一、浑然天成、返璞归真。但别墅内的设施又将是多功能的、时尚的和引领潮流的。届时,这里既有小桥流水人家,又有风车吊桥庄园古堡。我们要的不是微缩景观,不是大杂烩式的别墅模型展览,可是,怎么样才能做到中西合璧古今贯通?酒。酒是没有国籍的,它是一种世界通用的特殊形态的文化语言。想一想不久的将来这里终日飘荡着绵长清醇的酒香的那种诗情画意吧,我要让每一个到这里来的人都忘掉世俗的纷争与倾轧,真正做到宠辱皆忘快乐似神仙。”张仲平说:“哇塞。”张仲平的哇塞引起了胡海洋的注意,他笑一笑,说:“张总是不是以为我在吹牛皮?”张仲平说:“哪里哪里。”胡海洋说:“就是嘛,你以为我真的跑到擎天柱喂鸟来了?项目不算大,也还没有到张扬的时候。”回到办公室,胡海洋给张仲平看了一件东西,一张中国银行的外汇进账单。
胡海洋说:“鬼谷湾生态家园首期投资三千万美金,也就是两个多亿人民币吧。韩资中的一千八百万美元已于昨天到位,也就是这张单据。”胡海洋将进账单据搁在他那张简陋的大班台上,用两根手指头往张仲平面前轻轻一推:“张总不期而至,总不至于怀疑我是为了应付张总对敝公司资信情况的考察而做的假吧?那我岂不成了能掐会算的鬼谷子了?”张仲平说:“我当然不会这么想。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其实拍卖公司从不为竞买人的资金实力操心。进场的时候要交保证金,举牌成交以后后续资金不能如约到位,拍卖保证金要被吃掉的。拍卖公司有什么可担心的?胡总参加过拍卖会,是知道这一点的。”胡海洋说:“那当然。我想张总的担心是在别的方面。”张仲平说:“不错。是关于保密方面的问题。一切尚在运作之中,我们公司不想节外生枝。”胡海洋说:“我明白。如果是房地产呀什么的,张总你可以不用说,如果是上市公司的法人股,我可以跟你表个态,敝公司肯定感兴趣。比如说,香水河投资。”张仲平说:“胡总关注过这只股票?”胡海洋说:“我们已经注意它很久了。香水河投资已经连续两年亏损,早已ST,就快要PT了。我们看中的是它的壳资源。你想一想,如果我们能够成为它的控股人,再将擎天柱鬼谷湾生态家园旅游开发项目,擎天柱牌保健酒生产营销项目注入进去,会是一种什么状况?”胡海洋将桌面上的那张美元进账单收回去,轻轻地抖了抖:“我们无需动用这上面的资金,不需要。但是,如果香水河投资法人股真的进入拍卖程序,我们会去搏一搏的。”张仲平说:“胡总的决心有多大?”胡海洋说:“你可能会放弃一只下金蛋的母鸡,但你不会放弃一只会下金蛋的恐龙,尽管这只恐龙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病入膏肓。”张仲平说:“好呀,看来我这次没有白来。”张仲平在侯昌平那里活动的同时,也在加紧跟颜若水联系,作为申请执行人,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选择至关重要。颜若水却一直约不上,有一次也是中途变卦。但每次颜若水嘴上都客气得很,搞得张仲平一点脾气也没有。颜若水说张总要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大家这么好的兄弟,就不要讲那个繁文缛节了。张仲平心里更不踏实了,这种事哪里是能在电话里说的?张仲平只能干着急,生怕别的公司捷足先登。他也曾想过找找健哥,看他有没有办法在颜若水那里备个案,又怕事情搞复杂了反而不好。张仲平忙就忙在中午和晚上的应酬上,要约不上人,又闲得很无聊。
有天正好有个空当,就给曾真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没有人接。又给丛林打电话,丛林说他刚到北京呢。张仲平想,再打个电话吧,再约不上人,中午只好在办公室吃盒饭了。结果打了江小璐的电话,没想到也是通了没有人接。张仲平的董事长办公室共两间,外面一间放大班台和博古架,里面一间是个带卫生间的小房间,放一张双人沙发和一对单人沙发,另外配了钢化玻璃的茶几和一台二十四英寸的长虹彩电。员工有什么事找他,在外面就谈了。有时候法院的朋友也会来公司看看,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在里面那间谈。有时候他们来监拍,拍卖会之前或者之后,张仲平也会把来人单独叫到里面,塞给他或者她一个红包。其实那不能叫红包,叫误餐费,也就几百块钱,大家都不当真。平时张仲平中午没有应酬,就在这里看看电视休息休息。张仲平边吃盒饭边看完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30分》,很多人都觉得《新闻30分》没什么看的,张仲平却不以为然,在中国做生意,不懂政治怎么行?他又随便翻了几下报纸,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便睡了。刚睡着了没一会儿,门铃响了。公司中午没有其他人,因为隔了两三重门,门铃响了好一会儿张仲平才听到。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上门推销或者派发广告的,但门铃一直响着,好像知道里面有人似的。张仲平穿着拖鞋和睡衣去开门,从猫眼里一看,竟是曾真。一只手将门铃死死地摁住,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门开了,门铃还响了好几声。张仲平说:“真的是你呀?”曾真说:“怎么,不认识了?”张仲平说:“你以前头发可没有这么漂亮。”曾真说:“因为我用了新的人参飘柔。”两个人说说就笑了。曾真说:“你烦不烦人。这是我最讨厌的一则广告了。”张仲平说:“我也是。但里面有句话,看来还是不错的。”曾真说:“哪一句?”张仲平说:“我的她,终于回来了。”曾真说:“切。”张仲平说:“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曾真说:“怎么啦?”张仲平说:“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曾真说:“什么时候?”张仲平说:“吃午饭之前,本来想请你吃饭的。”曾真说:“不可能吧?”曾真的手机小小的,就吊在胸前,她拿起来看未接电话,翻到了,问张仲平是不是这个。张仲平凑过去一看,说:“是呀。”曾真说:“谁叫你用座机打,号码我又不熟。”张仲平说:“我的手机你熟吗?”曾真说:“更不熟。”曾真说:“真的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