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天两夜的长途跋涉,小分队于一月十二日晚10点到达了预先选好的伏击地点。
这个伏击点是公路的一处拐角,角度不大,路北面是小土山和树林,路南边没有什么掩护,地势较低。此处距丰口要塞约是60里地,距长春市是40里,敌人的车队走到这儿,一半的路程刚过不久,不是刚开始也不是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紧张的神经恰好会略微有点放松。
途中小分队经过一个叫大杨庄的村子时,特意休息了一个小时。其他人都在村子外面歇着,只有赵排长进村和姓王的老村长谈了一会儿。大杨庄的村民和抗联的队伍长期都有联系,住户也只有二十几家,因此赵德友把它选作返回时补充给养的地点。他返回队伍的时候,给大家带回了两水壶开水和几个热气腾腾的白馍。为了避免意外情况的发生,小分队在晚上只生过一次火,只熬了两碗稀粥。
一个多小时之后,安德列中士调好通讯装备,打开电台,等待情报人员的呼叫。快到1点的时候,对方发来了秘密情报,安德列把译好的电文拿给扬科,上面写着:松鼠下午3点出外觅食,4点食物归仓,明日天气阴。——狐狸。
扬科看了情报后,和赵德友商量说:“情报上写着,明天下午3点,松本会坐车从丰口要塞出发,护送松本的日军士兵大约在100人至150人,到达我们的伏击点也就是3点40分左右。你有什么计划?”
赵德友说:“有一百多名日本人护送,这仗可不好打。咱们必须要早做计划,妥善布置。”
扬科说:“日军士兵的战斗力不是很强,我们只要击溃他们,完成任务就行。”
赵德友说:“现在每个人都很困了,明天起早一点,具体怎么打我们再谈。”
扬科想了想,说:“好的。明天8点我们集体开会,赵排长没有问题吧?”
赵德友说:“兵贵神速。为防敌人计划有变,早开会早做部署,我完全赞同。”
扬科笑着点头:“赵排长果然是久经战场,考虑周全。请大家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就是我们立功的时刻。”
苏联人对时间的观念真的很强,13日早晨8点刚过,小分队每个战士都被叫醒了。起得最晚的是朱小乐和柴富东,朱小乐昨晚站的是第二班岗,柴富东睡觉时容易受环境影响,睡着了又睡得很沉,那个苏军狙击手西蒙站的是第三班岗。
有的人已经已经简单吃了点东西,有的人则是刚睁开眼,除了还在担任警戒的西蒙中尉,其他人都自觉的聚到了一起。扬科上尉开口说话的时候,柴富东还在用雪团擦着发烫的脸颊。
“按赵排长的意思,小分队的火力应该怎样部署?”
赵德友说:“战术方面你们比我懂得多。先听扬科上尉安排吧,有什么意见我随后再谈。”
扬科看了一下小分队的几位抗联战士,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然后才说:“好吧。我的计划是这样的,由朱小乐同志负责引爆炸药,安德列提供掩护,他们二人组成一个火力点,狙击手西蒙在二百米外负责观察和杀伤敌方高价值人员,其余五位同志和我组成正面火力点,尽最大可能杀伤敌人。这是第一步,当把日军击溃后,由我和安德列中士负责抢回资料,其他同志掩护我们的行动。”
扬科讲完自己的计划,用眼睛盯着赵德友,似乎对他的发言很是期待。
赵德友性格直爽,立刻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不是说销毁资料就可以了,为啥要冒那么大风险,要去夺回来呢?”
扬科回答:“这是一份高价值的情报资料,来的路上我们经过商议,认为把它带回苏联的意义更加重大。计划有点变动,请中方的同志体谅一下。”
赵德友脸色凝重了许多,但没有对此多说什么,开始谈第二个问题:“由安德列同志掩护朱小乐我觉得不咋妥当。一是两个人之间并无默契,二是安德列一开枪很快就会暴露自己,容易受到敌人火力的密集攻击。”
扬科思考了一下,说:“让安德列和我待在一起,第二步行动自然是方便一些。但让谁去掩护你们的爆破手会更合适呢?”
赵德友说:“枪法要准,火力不宜太明显,自身的隐蔽能力也要好,这个人恐怕非副班长柴富东莫属。”
扬科琢磨了一会儿,说:“赵排长的这个提议我表示赞同。其他的几位同志如果有什么问题,也请提出来吧。”
柴富东按捺不住,马上说道:“那个日方间谍松本,安排谁去解决?”
扬科说:“这是西蒙中尉此行的一个重要使命,柴副班长不必为此操心。”
柴富东听他这样说,心里面有点灰心,也有些不服气。
边勇说:“西蒙中尉距离较远,又无人掩护,会不会危险了一点?”
扬科上尉脸色轻松的说:“放心吧,这不是什么问题。一个经历了斯大林格勒残酷战火洗礼的狙击手,他完全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边勇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苏联军人的骄傲和自信。他们此时是有骄傲的资本,当然也有自信于他人的实力。
其他几个人没有什么疑问,最后扬科说:“大家选好位置,立刻开始部署吧。争取在10点之前做完准备工作。接下来我们就等着猎物入网吧。”
赵德友补充说:“每个人把自己的子弹和手榴弹检查一遍,有什么需要及时跟我说。朱小乐和我先去大路上埋炸药。严梅馨同志,你的位置要尽可能靠后,老郝叔你负责保护她。”
军令一出,所有人都积极、快速的行动起来,当然,扬科对狙击手西蒙必然会有一番细心、重要的嘱咐,他的任务成败,是此次行动最为关键的一环。
公路拐角处二百五十米外。路南。
西蒙?林可耶维奇在满是湿雪的硬土地上,趴伏了接近有一个小时。天气阴得很重,风不大,但吹在身上很冷。在此之前,他把潜伏点周边的地形作了详细的观测和勘查。
他选择的这个地方,地理上的优势并不明显,只有一道不浅不深的沟壕作为掩护,周围也没有多少天然的伪装物,唯一的优点是射击角度十分理想。以他以往的经验,在这样的潜伏点开火,正常情况下三枪就会暴露射手的位置,特殊情况下也不会超出五、六枪。因此他也选好了及时转移的路线。
西蒙透过莫辛-纳甘狙击步枪上的瞄准镜,静静地观察着。虽然他的距离最远,但凭借具有3.5倍放大倍率的PU型瞄准具,他的视野要比小分队大多数人都要真切。
狙击前的潜伏,观察,平静、缓慢、考验人耐性的等待,他享受过或者说是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时光。
西蒙天生具有狙击手的特殊资质,冷静、细心、耐性,甚至包括冷漠。作为一个在基辅市区出生和长大,只去过两次乡下的年青人,他的确有别于普通民众,包括自己周围的朋友。
一九四一年苏德战争爆发之前,西蒙已经作为一名侦察兵开始在军中服役。莫斯科保卫战打响后,由于他枪法出众,表现优异,被特别编为主要在德军侧翼活动、负责情报搜集和战术袭扰的狙击小组,共杀敌65名。在斯大林格勒防御战中,西蒙以一名优秀狙击手的身份执行过五十多次特殊任务,毙敌103名,最成功的一次记录是射杀了曾经参与德军“虎王”式坦克研制的一位高级工程师,他还与苏军第一狙击手瓦西里-柴契夫一同执行过两次任务。
当然,被抽调到行动局特勤队之后,西蒙也有过几次相当耀眼的表现。可是,昔日的辉煌战绩对他如今已没有多大意义,他的内心已不再充满热情和坚韧,而是被一种淡淡的悲伤和平和所代替。
在成功的同时,他经历了许多战争的残酷、血腥以及丑陋,他失去了太多的亲人、朋友和战友,怀着仇恨与德国法西斯厮杀的那段岁月里,他又经受着善良之心的质疑和道德人性的拷问。在放下杀人利器的那些时间,西蒙最终认识到,仇恨与杀戮并不是一剂疗伤的良药。
西蒙虽然特别怀念参军前的那些幸福时光,但也渴望过上宁静、自由的战后生活。令他此时稍觉欣喜的是,自己的狙击生涯很快就要画上句号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外出执行任务了,复员的时间也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对于中国抗日联军中的这位神射手柴富东,西蒙非常仔细的观察了好几次,也简单精要的和他聊了两次。他对这位拥有骄人战绩的优秀士兵的认识是,如果把柴富东和自己放在同样的军事培养条件下,他的能力极有可能会强于自己。柴富东的个人能力与自己并无明显差距,战术素养与自己相差也不大,缺点是心理素质不够成熟,不够冷静,他的优势在于良好的作战心态,既不是为了功利,也不是被某种心理观念所驱使。他不是为了成就感去消灭敌人,他也永远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为产生一种道德谴责,在战争中,他无欲、无求,他无往不利。
这种独特的作战心态,并非哪种思想教育模式可以培养出的,它与一个人的成长经历有关,也和他天然的心境、个性密不可分。西蒙有理由相信,他对柴富东的了解和相互间的沟通还会更进一步的。
西蒙把脑中的思绪收回,慢慢的用左手把口袋里的照片取出来,盯着目标人物看了有半分钟,又把照片放了回去。当他把脸颊贴住枪托,再次透过瞄准镜观察时,心中已是吃了一惊。
一辆日军的三轮摩托车逐渐进入了他的视线,车手的身后坐着一名军官,座位上是一个手握日军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的机枪手。相隔不过三、四秒,又出现了一辆摩托车,座位前面同样架有一挺轻机枪,接着是第三辆摩托车拐过路口。
几乎可以确定,护送间谍松本的车队已经现身了。
准确时间,上午10时3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