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翰立于卜岩大臣右侧,抬起头,用眼角偷觑停在大门前的奢华马车,骑在马匹上的白脸男子拉开车厢门,几个小太监有条不紊地准备迎接之事,掀布帘、搬脚蹬子、声音洪亮地宣布:“皇上驾到。”
众人甩袖跪下,哗啦啦的声音好生壮观,齐声叫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东翰随众人的目光聚集于鄄王身上:他的身形比起一般男子过于清瘦,却长了满脸的胡须渣子,似乎是刻意留起来增加暴戾之气,旁边的男子脸色苍白,却并没有给人瘦弱的感觉。
皇帝经过他身边时,朝他投来不经意的一瞥。
这眼神,好生熟悉。
虽然心生疑惑,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回望他。
东翰随众人走进宴客厅,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却硬被卜丞相拉到皇帝跟前的位置。
“卜爱卿,燹国使臣来访,率先踏入的却是卜府的大门,你说,是怎么回事?”
“臣怕他们直接去拜见皇上,会出什么岔子,所以……”
“如此说来,朕还要感激爱卿的设想周道咯,这鄄国的江山,恐怕都要先让爱卿先行尝点甜头,才能送到朕的嘴边,美其名曰:替朕试毒。”
卜大臣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现任皇帝虽然没权,嘴巴却是刻薄,经常损的他下不了台阶。
“下臣不敢贪功。”
千叶嘴角抽出一抹冷笑,觑着眼睛打量司徒东翰,他的装束跟半年前没什么变化,被女人伺候着的男人总会露出一副享受生活的福态,许是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小肚子摊在外面,腰间的带子已经滑到两肋之间,甚为滑稽。
“这位就是燹国郡王?”她故作生疏地询问,心里却有上百个问题想要问出口,紫月现在过的如何?他爱绿幺吗?——这些问题让她抓狂,却又热血沸腾地从心底翻涌上,仿佛一只割了脖子的鸡,到血流尽的一刻才知道要停止挣扎。
“下臣给陛下请安。”
“免了,朕本不注重这些世俗礼节,现在又是大家尽兴的时候,不要太多规矩。”她顿了顿,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刚才对卜大臣的那番刁难已经落在他眼里,如今再甩出这番掩耳盗铃的话,只会落人笑柄。
“谢陛下。”东翰应声坐下,在心底轻笑:刚才那架势还叫不注重世俗礼节,排场奢侈,态度傲慢,不给元老留一点面子。他抬起头再看对面的卜大臣,已经面如土,底下一群想要拍马屁的小官们正襟危坐,更遑论拿出精心准备的宝物殷勤献媚。
脑海里忽然浮过一张清纯干净的脸,他抬起头,再扫了鄄王一眼,竟发现与某个人有几分相似。
“郡王,喝呀!”旁边的歌姬小声提点,纤纤素手落在酒壶上,分外妖娆。
“嗯。”他回过神,皇帝已经在听各个大小官员的献媚谗言,呈上来的宝物,只要他点头的,就由后面的侍从收下,不满意的,便直接赏赐给下人。
这皇帝定是个昏君,东翰轻笑,过几日回国,将所见的情况汇报给燹王,攻克鄄国指日可待。
接下来如果没有意外,应该就是皇帝加官进爵的场面,东翰饮下一杯酒,静等着看好戏。
殊不知,鄄王收完宝物,自若地和各位臣子聊一些乡间野事,底下的人也是一个个处变不惊,丝毫没有露出殷切讨要官职的急迫神色。
莫非是因为外臣在场,他们不愿让他看见本朝的黑暗。
但送礼的场面已经入了他的眼,又何尝不能猜出下面的步骤。
晚宴到半,他找了一个借口出门,在大厅拐角处看见一个鄄国的官员,刚才在大家的轮番介绍中,他略略记得这个人自称为张尚书。
“张尚书,失礼,失礼。”
“唷,使臣大人,不再多喝点。”
“嗯,出来透透气。”
“皇上没喝到一半,不会轻易放人。”
“刚才本王没准备礼物,不知道鄄王是否会怪罪。”
“不会。”张尚书摇摇头,“皇上喜欢跟别人和他交朋友,”他见东翰露出疑惑的神色,卖力地解释道,“其实,当臣子的都知道,君臣不能同辈,所以只能用送礼的方式搪塞他。再说,送了礼,混个脸熟,以后出了事,皇上应当不会太绝情。”
“交朋友?”鄄王是否……他哼哼几声,实在难以将尊位上冷冰冰的脸和如此幼稚的行径联系在一起。
“虽然如此,他却是个好皇帝,重用良才,体恤百姓。”张尚书躬身施礼,向他拜别,“使臣大人,下臣得回酒席上去。”
东翰抬头凝望明月,越来越摸不清楚鄄国皇帝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酒宴结束,东翰回到驿馆,看见正在绣女红的芸儿,站着看了半晌,才幽幽地开口:“芸儿。”
“回来了。”芸儿站起身,命贴身丫鬟去端水,“见到皇上了吗?”
“嗯,见到了,才十七岁,长了满脸的胡子。”
“十七岁?那不是跟千叶同岁?”
“陛下委派我找寻千叶的踪影,我看把整个鄄国皇宫翻回来,也未必能找的到。”
“唉,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千叶在一夕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蚺国找不到,燹国也没有回来,连鄄国,都无人知道她的踪迹。”
“我看,凶多吉少。”
“乌鸦嘴。”芸儿放下女红,想起半年前的种种往事,仿佛过了一辈子般遥远。
千叶醉醺醺地躺倒在龙床-上,嘴里嘟嚷着一些脏话,泰明为她脱了外衣,凑到她耳边,费尽力气才听懂她的话:“鸟人,腌臜东西,杂碎。”她一把抓住泰明的领子,将满嘴的酒气喷到他脸上,“腌臜东西,有本事再背叛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