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千叶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哥哥弘毅,他以鄄国新王的身份出席燹国的春祭大典,信步走到了后花园,遥遥的,只觉得蒙眼女子身形颇像千叶,于是不顾皇宫礼仪冒昧的走了过来。
“千叶,一年不见,出落的更加亭亭玉立,我这当哥哥的,都快不认识你了。”
千叶抿嘴不语,将肚子里的疑问一个一个排成队,只想着让他回答当初为何相悖于自己的计划行事,又为何骗她身患残疾,以哥哥现在眼中透露出来的宠溺和怜惜,她实在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个背信弃义的伪君子。
“哥哥也是,玉树临风,不减当年,我们兄妹俩许久未见,不如去舍妹堂上叙叙旧情。”
“好!”
弘毅一路尾随千叶往广泰宫走,视线一直停留在千叶纤弱的背影上,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当年调皮可爱的小丫头片子,现在小小年纪定然不会变得如此成熟稳重,心里头顿时泛起一股酸疼。
“千叶,你受累了。”
千叶回过头,看见弘毅哥哥露出悲戚之色,如瀑的长发上别着一块黄色的玉佩,那是琅環土玉,拥有这块玉佩才算真正的帝王传位人,而她在位的半年间,却从未见过这块玉佩的踪迹,她的命运如同那块玉佩一般,适时的时候走走过场,等她的场子过去,自己便一文不值,甚至连留在身边也成了难以除掉的腌臜物。
她是棋子啊!或许连棋子也算不上吧,一步一步走来,帝王之恋,夜半刺客,连紫月也被拉入棋局之中,她一介女流,不过是个男权社会的附属物,即便再努力,无法逃脱世俗的魔掌,经不起世事的摧残与折磨,像绿幺和梅儿,最终只能香消玉殒。
可是,在残酷杀戮之外,人的感情到底排在什么位置,那些深沉真挚的爱恋,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那痛失爱人的绝望,与家国天下的理想比起来,就都如此被忽视,被牺牲被忽略,被认为无足轻重吗?
他们坐在赫明堂内,两人均坐在宾客席上,宫女们如走马灯般端上茶水甜点,一盏茶的功夫之内,堂内压抑沉闷,连蠢笨如小卓子一般的奴才们,亦察觉出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匆匆进来伺候完,立刻随着一群宫女们退下去。
她静静地抬头望着他,身上的素服上绣了一朵桀骜的梅花,一针一线毫不含糊,梅花代表什么?代表他现在宠溺的女子,还是他自己的个性。
如果说弘毅是梅花,她绝对会忍不住嗤之以鼻。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千叶也喜欢梅花?”
她摇摇头,自从小月讲过梅妃的故事之后,她每每以其自检,在行事上从不提越矩的要求,虽然她有自信,紫月并不在意自己会提什么样过分的要求。以他的个性,藩王在典礼中踩她一脚,说不准会立刻以辱君之罪砍了他的头。
弘毅见她只是摇头,脸色忽白忽青,长叹一口气问:“你在恨哥哥?”
“不恨。”
不恨——风轻云淡只两个字,让人不觉心酸,就因为‘不恨’,让人更加挂心于说出此话的人到底持了什么样的心情,就因为不恨,过往所做的违心之事才会如针扎般侵入心头,让人疼痛难忍。
不恨吗?真不恨吗?千叶如是想——就因为恨到深处,才会轻描淡写的将所有情绪凝聚于此二字中,焦灼难忍。
“千叶,如果你能原谅哥哥,要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我要你的皇位呢?”千叶的眼神忽然变得咄咄逼人,让眼前的人不自觉地寒心。
“如果我答应了,真会原谅吗?”
“不会,”千叶再度摇摇头,“不恨不代表我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你和泰明一样,都是利欲熏心的伪君子。”
“被妹妹说成了伪君子,我真是个失败的哥哥。”
“哥哥不必自责,你是一国之君,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一些棋子,也是应该。”
“千叶,我从未把你看成棋子,父皇将你押入大牢,我费尽心机将你救出,让芸儿中途和你互换身份,也是为了避免你入了郡王的魔爪。”
“可是当我爱上紫月之时,你却派梅儿入宫试探他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让我劝他出宫,趁机派刺客刺杀,刺杀不成,又利用泰明,在蚺国客栈内施放催情迷药,让我萌生恨意,并利用我扰乱燹国朝纲,只是你也不会想到泰明会中途叛变,让你迅速收回了所有计划,只顺势攻下泉国便匆匆收兵回朝。”
“千叶,我以为你都懂,我也是为了鄄国着想,你身为鄄国之人,难道不该为鄄国做出贡献吗?”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该拿弘毅哥哥怎么办?她确实不该怪他,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对他而言,生命成就的全部意义就是为国为民,尽忠职守。他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便注定认领了这种立场和命运,为国家利益不折手段,为朝廷扫除障碍和风险,她一颗小小的棋子,在这样强大的使命感面前,无足轻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舍弃那区区的亲情,她一路走来,已经看清皇权争斗残酷和黑暗,尝尽朝廷纠葛的辛酸。
“哥,你说对,我该做的已经全做了,”千叶闭上眼睛,两缕清泪顺着脸颊而下,鼻子略微发酸,既然弘毅用家国理想来压她,她无话可说,身为鄄国之人,她确实该为国家做出牺牲,但是,他忘记了,她上官千叶首先是一个人,作为一个人,她有争取幸福未来的自由。
这时,小卓子从大门处跑进来,因为跑的有些急,一脚勾在了门槛上,摔了大大的一个狗吃屎。
“小卓子,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