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尽头过来一位风采绝佳的女子,发上步摇随着急匆匆的步子前后摆动,双眼之间不知盛了什么样的情感,周身散发出逼人的戾气,她身后的小宫女双目发红,明眼人一看便知她的主子正处于生人勿进的状态。
小卓子入宫虽然不长,但也认得这位刁钻泼辣的贤灵郡主,可自家的两位主子在里头亲亲我我,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得把她挡下。小卓子刚想上前,奴才总管小月已经几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挡住她的步伐:“贤灵郡主,请留步!”
“狗奴才,别挡本郡主的道。”贤灵郡主向来目中无人,此番进出广泰宫,竟然受到一群狗奴才连番拦截,心里已经大为不满。
“陛下正在安歇,不宜打扰,请郡主三思。”
听到‘三思’二字,馥郁的脸色瞬时沉下,但也不似方才那般急切匆忙,停了脚步问:“你这当家的奴才,越来越有胆儿了。”
“奴才只做份内之事,胆子是大是小,为未可知!”
“好,本郡主就在这里等着。”馥郁随小月走进会客厅,傲慢十足地走上卧榻,又要茶水又要甜点,仿若她才是广泰宫内的一等一的主子,底下的一干奴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唯恐一不小心踩了疯狗的尾巴,只有小月从头至尾处变不惊,依然用惯常待客的路数对付她。
馥郁在会客厅里足足喝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要等的正主儿才慢条斯理满面春风地走进会客厅,他脸上的笑容足以融化千年寒冰,让周遭的一群奴才全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紫月,回到宫中怎么也不找我?”贤灵郡主当年颇受太后宠爱,因此和紫月之间从不分尊卑关系,即便他登基为皇,亦不避讳两人之间的关系。
“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怎么可以随便见人,好好找个夫君嫁了吧,要不要朕替你下诏赐婚?”
馥郁听闻紫月句句似要与己脱离亲昵关系,心里有些发慌,嘟着嘴巴撒娇道:“这么久没见,也不说句想我的话。”
“想,朕想死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了。”
话音刚落,馥郁已经一头冲入他的怀抱,不顾是否会毁坏她的发饰她的妆容,拧的紫月哈哈大笑。
“你这个没良心的。”
“都说想你了,还要朕怎么着。”
“我不管,我要你撤了现在的皇后。”
身后传来啪嗒一声,两人同时抬头,正好看见一个转身离去的孤寂背影。
糟了!紫月慌忙想要推开怀里的黏人,一把扶住她的肩膀,却看见馥郁一张委屈到快要掉泪的脸——他们之间本来并没有什么,更何况千叶在宫里待过,不会不知他和馥郁之间的关系——紫月心里虽然如此宽慰,但还是有些忐忑地撂下馥郁追了出去。
光宇阁内,千叶病怏怏地倒在石凳上,冰凉刺骨的冷透过衣服穿透骨髓,让人不自觉地抖索了一阵,小卓子慌忙上前扶起主子,像个小大人般宽慰道:“主子,回房歇息吧,外面天凉。”
“我想在外面走走。”刚才自己这番醋意发的有些莫名其妙,她以前便知馥郁和紫月之间的关系,两个人有所亲昵无可厚非,但真见了,心里莫名地就生了一股子气,而且馥郁刚才说了什么——要撤了她皇后的位置,虽然相信紫月未必会听她,但是亲耳听到了,就是让人无法轻易咽下这口气。
小月刚好跟着一群人走到广宇阁,见状慌忙走过来,大声呵斥小卓子:“好你个小卓子,竟让主子在外头受凉,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定然严惩于你。”
小卓子委屈地低下头,受惊地束了双手,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小月的这番斥责,眼泪汪汪地盯着自家主子。
千叶见状,顿时觉得他可怜又可爱,笑着为他开脱:“不关小卓子的事,是我自己要出来。”
“奴才知罪,娘娘可否移驾龙天殿,这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好向陛下交代。”
她也不想连累这底下的奴才,主子出事,受罚的必定是他们,她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回想过来,她已经受陛下太多恩宠,以前的皇后娘娘绿幺,最多只能住进凤阙宫,平日里期期艾艾地等待皇帝临幸,如何像她,直接入住陛下平日下榻的地方龙天殿,这广泰宫本是皇帝休憩会客之地,即便是先皇,亦不敢忤逆祖制破坏规矩让女流之辈肆意进入。
“娘娘,您是否去过赫明堂了?”
“是!”
小月一听便知她已经看到了陛下和贤灵郡主在一起的画面,所以才会生气跑到此处,千叶对她,也算有提携之恩,当年如若不是她三番两次向陛下提点,自己断然无法这么快爬到李总管上头,更何况因了她的缘故,陛下此番真的要将她赐婚于自己心仪的姚文帆大人,让她满心地喜欢上了千叶这个主子:“娘娘,可否容小月说一两句心里话。”
“说吧!我们俩本来就不用变得如此生分。”
“先皇曾经宠幸一位江南来的女子,赐名梅妃。”
“以梅相称,性格必定清高孤傲。”
“娘娘说的正是,清高是她的格调,凋零却是她的宿命。”
“你是在讽喻我吗?”
“奴才不敢。”小月早已看透了宫里的是是非非,进退冷暖的尺度拿捏的异常准确,自然料到在这句‘奴才不敢’之后娘娘会说出来的话。
“好,我倒想听听这个梅妃的故事。”
小月也不迟疑,立刻绘声绘色地说起梅妃的故事:“梅妃乃是江南人士,及笄之年,才华显露,不仅善做歌赋,而且精通音律舞蹈,经常自编自演。但性格恬淡,不适待人接物,喜爱梅花,庭院内外广植梅树。
000梅妃(2)
皇帝久闻其名,命人宣她进宫,是夜,她款款而言,脉脉含情,被留下侍寝。经过一夜缠绵缱绻,后宫佳丽一改被皇帝视如尘土,不复沾天恩雨露。
一日,皇帝款待一班藩国使节,梅妃在旁陪侍,秋波婉转,熠熠生辉,皇帝看在眼里,爱在心头,便让梅妃当着诸王之面,又是跳舞,又是吹笛,又是鼓瑟,她来自南国,得山岭水秀之韵,身姿修长柔弱,青丝如瀑,独领神韵,四座无不惊异叹服。
皇帝心里飘然如步清风朗月之地,得意地命梅妃分赐南方荔枝于在座藩王,到咸宁藩王座前,藩王早已熏醉,他难掩心中爱慕之情,偷偷在筵席之下轻轻踩了梅妃一脚,不曾想,梅妃动怒,登时退出筵席,回归寝宫。
皇帝当着诸王好没面子,命小黄门连宣几次,梅妃亦不回转,只是说:‘鞋上留有污点,要洗清了才能回。’
虽然皇上宠幸她,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为所欲为,不给陛下面子,皇帝自此对她有了隔阂,后来看中了另外一位妃子,所以很快就被贬入冷宫,孤苦而死。”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娘娘能明白就好!陛下对你如何,天地日月可鉴,但一定会厌烦肆意妄为的举止。”
“是我太贪心了。”千叶垂眉低脸,抬起头,却发现小月拉着小卓子鬼鬼祟祟,两人不知道在密谋什么,还未待她完全回神,他们两人忽然齐刷刷地向她跪下,恳请让他们先行离去,千叶被他们的怪异举止吓地手足无措,半晌才回过神:“这……好……你们退下吧。”
小卓子被小月生拉硬拽地走出了长廊,一头雾水地问:“小月姐姐,为什么要拉我走?”
小月指了指圆形拱门处,汉白玉石旁边露出一角黄色锦缎袍子,袍子底下一双精致绣花龙鞋,不安分地来回移动,想必那人是在等机会向前,却因了两个奴才的缘故,所以跟在旁边看了半晌。小月笑着想,或许刚才那个梅妃的故事根本不适合千叶,这个千叶啊,恐怕再孤高,再狂妄,那个爱已至深的皇帝也会向她低头认错,主子两个人的事,实在不是她这个小丫头能插得了嘴的,她还是先看好自家的男人姚文帆,才是上上之策。
“小卓子,明白了吗?”因了千叶的影响,连她也开始懂得欣赏小卓子蠢笨里头带着的可爱了,所以言语之间软了几分,好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弟弟一般。
小卓子蠢笨地摇摇头,气的小月只得拉了他在主子后面慢慢跟着,看接下来的后续发展。
千叶走到拱门处,身子忽然落入某人怀里,她也不挣扎,只凭味道,已经猜出身后之人的身份。
“生气了?”这句话问的小心翼翼胆颤心惊,哪里像是帝王之人该有的气魄。
“没有。”
“还说没有,刚才那番话别放心上,我已经好好教训过馥郁了,更何况馥郁是大王爷的长女,我们两个也算是叔侄关系,你吃什么干醋?”
“我才没吃醋。”千叶瘪瘪嘴,对于他的评价甚为不满。
“还说没有,嘴巴都可挂酒瓶子了。”
“没有就是没有。”
“我和馥郁之间真没什么。”
“嗯,知道。”
“这话说的不情不愿的,我不相信你原谅我了!”
怀里的人一阵颤抖,紫月以为自己惹恼了她,一低头,却发觉自认为气在头上的家伙正憋着气大笑,又羞又愧,不觉恼羞成怒,狠狠地啄了她一下脸颊,在上面留下一个红印子,算是对她戏弄自己的惩罚。
“好啦好啦!别人都看着呢。”
“怕什么,看就看。”
“无赖。”
“你不就喜欢我这个无赖吗?”
“贫嘴。”
两人一路笑闹打混,临到赫明堂前,恰好遇到脸红脖子粗的馥郁,但她迅速收敛了神色,屈膝请安道:“馥郁给陛下请安。”
“馥郁,越大越没教养了,怎么不给皇后娘娘请安。”
“陛下又没颁诏,馥郁怎么知道她是皇后?”
“馥郁,是不是要让文武百官全站到面前承认这个皇后娘娘,你才会信?”
“馥郁不敢。”
“那就先回去吧,”紫月转身叫了李总管,吩咐道,“送贤灵郡主回府,顺道宣大王爷进宫,商议郡主出阁之事。”
馥郁眼眶一红,泪水簌簌而下,捂着脸跑出长廊,伺候她的小丫鬟慌忙跟在她身后,满心担心回去要遭主子责罚,所以步子跑的微微颤颤,颇为可怜。
“这丫头……平时太宠着她。”
“一年前,她就给我下过马威,现在记忆颇深。”馥郁对紫月的心思,旁人一目了然,千叶只能暗叹她又是一个****路上受挫的可怜人,虽然有些不满于她的骄横跋扈,却也生了几分怜悯之心。馥郁乃大王爷最为宠溺的女儿,紫月必定也清楚不能轻易得罪,否则撼动宗室一族,他的皇位坐的必定也不安生。
“以后,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嗯,你得记着了。”
小卓子和小月一路跟在他们两个身后,看见两个主子恢复了旖旎缱绻状态,松了一口气,贤灵郡主这场闹剧,暂时以主子和好为结局,他们两个做奴才的也不用担心会遭到无妄之灾。
过了两日,千叶的身子恢复了七八成,已经能够和旁人正常嬉戏玩闹。这日,千叶和一群宫女侍从在御花园内玩捉迷藏的游戏,她被蒙了眼睛,胡乱抓人,料不到却摸到了一个高个子,猜了半天,只猜出他是个男子,而且这身形跟某人极其相似,让她心里一惊,抓下眼睛上的黑色蒙眼带,看见前面的人时不禁潸然泪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