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陛下来了。”小卓子笑嘻嘻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黄泥,想必在外头也是一路跌爬过来,他的视线忽然扫到千叶对面的弘毅身上,膝盖一抖,身子一颤跪在了地上,声音发颤地唤道,“皇、皇上。”
“小卓子,起来吧,在燹国,我就是鄄王,你现在侍奉的主子已经是燹国人,所以不用如此多礼。”弘毅说到‘燹国人’三字时,特意扫了千叶一眼,用深重的埋怨来告诫她即使嫁了燹国人,她上官千叶也是鄄国的子孙。
千叶自然意会出他的深意,吩咐小卓子起身之后,朱唇紧抿,双颊绯红,似氤氲于一片薄雾之中,但并没有因为他的调侃生气。小卓子侍奉她久了,知道这是她即将见到燹王时的惯常反应,于是一门心思地跑到她面前,在她身边麻利地整理出一个位置来,知道待会来的正主儿一定会心无旁骛地坐到娘娘身边。
弘毅看着仔细干活的小卓子,那小不点儿的心思似乎全在地上的一拢坐垫上,心里不禁感慨万千,想起当年自己也曾像个憨小子一样围在她身边,因她的古灵精怪闹心,因她的绝色女装倾倒心魂,更为她作为假小子时所显露出来的男子魄力感到钦佩,这样的女子,合该属于他上官弘毅的,但是却因了各种各样的所谓外力因素断绝了自己的念头,说到底,他对她的感情,不过就像飘荡在半空中的鸿毛,惊鸿一瞥之后,便只剩下争权夺利的欲望。如果他能如小卓子一般只把心思放在伺候主子上,他定然也能享受到如沐春风般的情感和爱恋,不,他是她的哥哥,是鄄国的帝王,他们注定被伦理和道德切割的四分五裂。
赫明堂大门前进来一个男子,着青黑缎锦服,白润光泽的肌肤在衣服的映衬下更显亮泽,他从门槛处一直笑颠颠地走到宾客席上,眼里似乎只有他的皇后娘娘,待坐定在她身边,才转过头,用威严的口气问:“鄄王,没有经过本王允许,你擅入龙天殿,不知这是失礼之举吗?”
弘毅在另一端施礼致歉,却有失诚意:“小王冒昧,只是许久未见皇妹,所以一时糊涂……”
“紫月,弘毅哥哥是我领进来的,要怪就怪我吧。”
“原来如此,”紫月一转过脸,立刻展了笑容,白皙的面盘上仿佛绽开了两朵莲花,污浊化开之后,透露出一点花骨朵,“我怎舍得怪爱妃呢,你想领谁进来就领谁,说起来,鄄王还是我的亲家。”紫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朝对面的人讪笑,“鄄王,小弟敬你一杯。”紫月喝了一口甘甜美酒,举着酒樽提议道,“不如我们来行酒令。”
弘毅从燹王眼里看出几分敌意,却不动声色地接下他的敬酒,两人之间推杯交盏,明争暗斗。他虽深谙酒桌上的‘礼数往来’,可到了紫月这个怪胎面前,却屡屡破招,连番招数下来,竟然连输三局,更为羞耻的是,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对千叶的倾慕之心放于酒令之中,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弘毅再次望进燹王的眸子里,这一次对方眼里盛着的不再是轻微的戏谑,而是如波涛般汹涌而至的愤怒。
小卓子在一旁看的有些焦急,却见自家主子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似乎十分享受于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斗之中,见弘毅恼羞成怒地起身,才面色和缓地问:“哥,不再坐会?”
“燹王果然厉害,小王甘拜下风,”弘毅的视线停留在千叶脸上,面色青灰地问,“千叶,你还不原谅哥哥?”
“哥,我原谅你了。”这一句原谅绝非客场上冠冕堂皇的官话,她从刚才的酒令中,已经听出弘毅的真实心境,他对自己一定有深重而又化不开的爱,当然,她所谓的爱,是止于亲情的浓厚感情,就像她对自己的母亲那般——一年多来哽咽在心的大石终于可以落下,果然,有些事情只要说清了,什么都可迎刃而解。
弘毅青灰的脸刹时翻滚的厉害,青灰渐转成红,眸子精亮,更彰显了他的美男之姿,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他的思绪被紫月的一声咳嗽拉回现实,抬起头,朝千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跟着一个女婢出了赫明堂,回过身,看见门廊柱上几个遒劲有力的字:澹然离言说吾悦心自足。
千叶望着弘毅离去的背影,心下五味俱全,硬是逼回晶莹的泪花,露出一个酸涩的笑容,转过头,只见紫月已经喝下一整瓶烈酒,全身松软地瘫在地上,不满地嚷嚷:“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以外的人,不许……”一面说,一面就要支起双掌去遮挡她的双眼。
“连我哥哥的醋也吃?”千叶上前扶正他的身子,却被顺势拉倒在软席上,小卓子在一边瞅了半晌,看见皇帝不停地朝自己使眼色,傻愣愣地问:“陛下,有何吩咐?”
这只不识好歹的小兔崽子,紫月在心里大骂,但面上却皮笑肉不笑地吩咐:“小卓子,下去吧。”
小卓子应声走出大门,体贴地为他们掩上门,从门缝里瞧见两位主子亲昵无间,顿时羞红了脸,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却撞进一个高个子怀里。
他刚要张口大叫,脑袋上挨了重重一击,眼前顿时空白一阵,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隐约间觉得自己被放进一个麻布袋中,粗糙袋子磨得他生疼。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背着他的人将他狠狠往地上一甩,持着尖细的声音说:“主子,人抓来了。”
“一个小太监,真能把她引来?”
“她挺宝贝这小太监,小太监上次煎药伤了手,她还亲自为他包扎伤口。”
“计划成行便好,如果失败,定拿你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