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未免高估了你自己吧!”
执事女官冷哼,“都是长公主仁慈,这才容得你在府里搅起这多波澜来;届时只需撵你出去便了,又何必要收你为义女?”
“长公主千岁定然不会这般说。”清笛淡然摇头。
“知子莫若母,长公主千岁最明白,倘若就这样不明不白撵了罪女出去,公子非但不会妥协而与沈姑娘拜堂圆房,而是会天涯海角寻找罪女;反倒会耽误了沈姑娘。便如当初那三年,公子若找不见人,绝不会罢手。”
“这……”执事女官也是一顿,转头去望长公主。
那执事女官也是亲眼看着凤熙长大的,她如何不知道凤熙一旦固执起来,又有谁能改变?
“若成为我的义女,你的身份便要改为宗室出女。这总归要上报宗正寺,玉牒上少不得要留些补记,这便多了许多麻烦。”身为长公主,这些繁文缛节总归是免不掉的。
“不如私下里认亲,倒也罢了。不必上报宗正寺,只府内有个知会。”长公主眯眼望清笛,“方才你也说了,不是为了攀附富贵;那你自然不会在意这所谓的名分,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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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容禀,如果肯认下罪女,便请正式行礼。该走的仪轨,请一并走完。”清笛却连连顿首而求。
“你未免太过分!”
执事女官听不下去了,“还说不是攀附富贵?你以为你的身份怎么可以成为宗室出女!”
清笛顿首,仰望长公主,于长公主眼中看见同样的疑惑,便轻叹而言,“长公主千岁,罪女自幼与公子一同长大。他的性子,罪女很是明白。他若决定了的事情,纵然皇上圣旨都未必能够改变;能够改变他的,只有他心中最为坚守与信奉的圭臬。”
“公子乃是吴越国后嗣,生长在这江南繁华地,最是看重士人之仪。长公主认了罪女为义女,并且上报朝廷,让这件事的影响扩大,让更多人知道罪女已经成了公子入了族谱的妹妹;纵然没有血缘,公子便也再不敢轻易违背伦理之议。”
“与其让罪女与长公主两个人单薄之力来违拗公子,何如加上伦理之仪,再加上天下士人的眼光?”清笛听见自己心底沉重的叹息。她能伤凤熙到最深处,不过是因为她最是懂他,所以才能抓住他最大的软肋。
“长公主千岁,再容罪女说句大不敬之语:公子纵然可以暂时失去吴越国,但是他却不可以失去江南士人的心。留得人心在,才能徐图未来,所以公子定然不会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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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长公主皱眉,“不必再说下去了。”
“罪女知罪。”
清笛急忙垂下头去,再不敢抬头。许多事只能心里知道,却不可以被说出来。
长公主垂首,良久不语。手指捻过腕上菩提子的手串,思忖良久。终于,淡淡出声,“那就这样办吧。明日一早我便亲自修书给皇上,求他开恩。”
长公主抬起头来,目光掠过黄花梨的窗棂,望向净空明月,仿佛那一抹千年不变的月光触动了她压抑多年的心事,“那一年我也才与你一般大,十六岁。方登基的皇帝哥哥下旨,命我和亲吴越。”
“我哭着不愿,哥哥亲自替我擦掉眼泪,说,‘哥哥本不是太后嫡出,这个皇位纵然得来,却是不稳。如何对待南方尚未平定的吴越与南唐,将影响到朝臣与太后对我的看法。妹子,你是哥哥最放心的人,除了你,哥哥不知道再送哪位公主过去……’”
“那晚我哭了整夜,却在天明的那刻,亲手披上了嫁衣。从此远离汴京,到了这遥远的江南,成了吴越国皇子的妻……”
“我是哥哥最疼爱的妹子,我的嫁来令吴越上下都以为哥哥不会攻打吴越,可以两国并存;可是转头不过数载,哥哥的兵马便直抵杭州城下!”
长公主的眼泪无声落下来,“怜儿,这一段过往,纵然别人不知,身为袁承道女儿的你,可是亲身经历、亲眼看见。纵然你当日年幼,却也多少明白。”
清笛也觉心内一疼。那是一种原本肯为了亲人放弃自己幸福的奉献,却没想到转身就被亲人出卖……
“罪女记得。当年罪女与爹爹大军一同进入杭州,吴越皇族都被捆缚着沿街跪倒,唯独不见长公主。提起长公主,那些皇族的眼里含满了怨毒……”
“呵呵,是啊,是啊……”长公主凄凉笑起来,“他们以为我为了哥哥而出卖了夫家。可是他们哪里明白,女人其实最在乎的终究是丈夫与儿子!”
“那一刻,我真的想亲自拿了把刀,重回汴京朝堂上去,明白跟哥哥问清楚,既然遣了我去和亲,又为何要将我置于如此境地!”
“可是我忍了……”长公主含泪摇头,“我就让哥哥欠我这一回,我要用他的良心愧疚来保全我的儿子……”
长公主缓缓抬眸望清笛,“而这一回,我还用这份亏欠,让哥哥格外开恩,允我收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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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笛微微皱眉,“长公主,罪女不要封号!更不要让皇上知道,罪女就是袁氏怜儿——罪女只恐,皇上对长公主的亏欠之心,不能抵消皇上对爹爹的余恨!”
“你想的,倒也周全。”
长公主也是点头,“本位也这般想。倘若让哥哥知道了你在侯府中藏了三年,恐怕要迁怒于侯府。便说你是吴越余族的旁支所出吧,多年来在府中陪伴我,感情日深,因此收为义女。”
“你的一应身份,本位便吩咐人,全都为你彻底重新办来。怜儿,从此这世上你便不可再对人承认你是袁氏怜儿,否则将是欺君大罪,牵系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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