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感觉到有个神在半空,看着我
他可能是太阳,是月亮,或者仅是
一只振翅的蜜蜂,一粒花粉
总是隐约听见召唤: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漂泊
没有人烟
你说的那个没有人烟的地方
我是愿意去的
太阳还未升起,就有木鱼
细数血管里的红尘
一早,一晚
手机,调节于震动状态
一把蒲扇,足以
搧开此类蚊子
我愿意掬起山溪洗脸,愿意
用苦楝树上那只啄木鸟
演绎
夸父追日
假如你是女性
我也不排除我们有生儿育女的可能
袈裟,可以裁成襁褓
我们可以小心地抱着佛祖
在苔藓上踱来踱去
一早,一晚
那个没有人烟的地方
没有社论,没有法院
一份最刺人的布告,也
不过是蝉
升 旗
泪水下来的时候
旗帜就上去了
敬礼——
我的民族,我的国家,我的生活!
现在是清晨,鸽子成群
从头顶飞过
这五颗闪烁的星辰,或许就是
我整个的宇宙?
我的星空,远不止这五颗星星
但是,这五颗星星,有北斗的品格
我骨骼的造影,一看,就是昆仑
我血液的化验,每次,都是黄河
现在,把泪擦干,把举起的手放下
虽然昨夜上访归来,但我,认同这个祖国
昨夜的梦
生活总是送给我意外的礼物
比如落叶就是
落叶告诉我,你的悲剧开始了
落叶在我眼前擦刮地面
以那种枯涩的声调提醒我
这是你关节的音响
一只鹰飞落在山梁
看着我以前的身影
夕阳等不及了,要把我脸颊上
最后一抹红晕带走
它们都不知道我昨夜的梦
是被遗精中止的
教堂,长椅子
教堂,那些油亮的长椅子
大多数时间,空着
人们没有来
烛火白白亮着
人们在忏悔之前,需要
做一些违法的事情
那些诚恳的阿门的声音
没有响起
那些油亮的长椅子,在
幽暗中,等待油腻腻的裤子
成群的忏悔还没有来,它们
还在加紧争吵、相骂、搏斗、暧昧
太阳,正在为这些白天的烛火
添些油料
教堂里的长椅子,也是
油晃晃的。圣坛上的烛火,学着
太阳的样子
人们还没有来,那些
违法的事情,必须做完
这就是生活
然后,那些空空的长椅子
才能被裤子排满
油腻腻的小腿
交叉成十字,一丝不苟
医院挂号
争先恐后
把半颗心、半只肝、半尺肠子
一叶肺,甚至一粒右眼球
塞进窗口
被火烤焦的
被雷劈下的
被鸟啄去的
必须,尽快抢修
零件缺一不可
虽说,多一个强壮的人
地球,就多一道伤口
终于轮到我了
我双泪交流
感谢白嫩的世界这样饱满
向一个濒死者
露出乳头
你最后的病
你也这样猜过吗,隧道出口处
苦苦等着你的,那是
一场怎样的病?
一次缓不过气来的咳嗽,还是
主动脉的龙头,突然失灵?
总之,隧道内的黑暗,即将利好出尽
只剩些追尾、污浊、堵塞、凄鸣
总之,丘比特那根利箭即将射中你
你周遭,将围绕起一群带翅膀的精灵
总之,有太多的理由,感谢
最后的那场大病,无论它对你,是用
白色的,还是黑色的雷霆
或许,你还会对最后的雷霆,提
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它在合适的时候,帮你叩开
另一个子宫状的家庭
于是你将在第二条隧道里,继续
绝地反击,红刀子出,白刀子进
出口依然很远
黑暗是你的全部星星
你一定会这样生活的
这是命定
小笼包
吃小笼包,要弄只醋碟
不是讲究,生活本来就酸
这是小小的匹配
小女孩,叔叔不是骗子
也不会领你到别的地方去
风太大,你卖的花都枯了
叔叔只想给你一个屋檐
但是叔叔的屋檐很薄
只能避半个钟头的寒
包子的馅儿真稀
这个老板不厚道
可是天下老板又有几个厚道
他们举牌子捐灾区的钱
都是从我们头上刮去的
叔叔要干十二个钟头
还是没钱,所以叔叔没有厚实的屋檐
叔叔不吃,叔叔看你吃
叔叔的女儿同你一样大,三年前
跟她妈妈走了
叔叔先走,你吃完自己离开
不过,花别卖了,没人买
这个时代
冷得太早
热带避寒之一:困倦
这是三月。海南的植物犯困
而且比例很大
芭蕉垂头丧气
椰树披头散发
我在躺椅上打呵欠
沙滩陪我,也不肯熟睡,活活累坏浪花
摸出手机,发个短信:
若是精神不济,可来三亚
每一支阳光都慢如时针
从我脚趾缝间,流下细沙
那只小海鸥每天提醒我
把黄昏带走,把浴巾留下
面对遥远的责任,敢于
整日,眼皮子打架
我不知道这叫不叫幸福,只感觉
与死亡,差别不大
热带避寒之二:饭菜
这哪叫西式自助餐,有人不满
菜式只十二种,水果只六款
肉类和禽蛋过多,绿蔬太缺
不是健康饮食的概念
这哪是理想的避寒,有人不满
沙子太烫,阳光如锅铲
晚上想去露天泳池
捧着浴巾的服务生却说十点下班
这哪是人生的驿站,有人不满
这就是劳作一生的酬谢?
万寿无疆我们喊,上山下乡我们干
生活的创可贴,过于简单
或许应该乘高铁奔赴天堂
领袖在那里发放粮票布票,一应俱全
那样的岁月多么幸福,收工号一响
就扑向木桶,与战友抢饭
热带避寒之三:视而不见
像小狗一样嗷嗷地扑向我,这么汹涌
浪花你想叙说什么?
说海平线是条狗链,你毛皮磨破?
说太阳棍棒无情,浑身乱戳?
浪花你这么委屈,想叙说什么?
我不是收状子的,说实了
我与阳光、海平线什么的
倒是一窝
不反对你一遍遍舔我裤脚
像久违的狗儿一样扑向我
只是我不认为世间有太多的不平
我借芭蕉作扇,只想搧走一生的困惑
我不认为大海是委屈的一群
浪花是无依的弱者,其实,我来这里
就为的参与践踏
浪花与泪水的异同,我不评说
又来北川
又来北川
一丝空气渗出来告诉我
遗骨,还留在地下
难道天地磨牙之后,要长长久久留一些残渣?
瓦砾上,都是清明痕迹
这个短暂的节日,在这里
不得不365倍地放大
半截红蜡烛,开出红花
半截白蜡烛,开出白花
地下有一个社会
地下有半城繁华
地下凝固了一个人类的时刻
一个时刻凝固了老人、兄弟、姐妹、娃
最精确的答案,还是没法告诉你们
九成以上的原因是天灾
或许是真话
人类断了一截手指
有时候,也就是这种姿势
才是,人类生存完整的表达
我看见一条野狗静悄悄跑过
先嗅嗅几根钢筋,又嗅嗅几片碎瓦
这条狗原先并不是野的
现在,哪怕野了,也在
忠于国家
新北川已经在不远的地方耸立了
你们流泪的亲人和邻居,有了新家
地质,有了二十四小时的监测
房屋,已像经典诗句一样,再不会散架
不要再问什么原因了
我的中国西部的乡亲,你们
就守着“老北川”三个字吧,我们
阴阳一家
感觉到有个神在半空
总是感觉到有个神在半空,看着我
他可能是太阳,是月亮,或者仅是
一只振翅的蜜蜂,一粒花粉
总是隐约听见召唤:
归来吧,归来哟
别再四处漂泊
总是感觉到有个神在半空,他经常
派遣干净的风,悄悄
撕我耳朵
也派遣虹,在雨后,弯一个弧度
让我悟到桥的概念,让我
步步登高,将天空抚摸
我的眼睛已不能看得太近,也不能太远
视力,习惯性地,选择半空停泊
所以,我总是听见他在说
看着我,现在合上你的书,看着我
你读的每本书都编排有误、文句有毒、装帧有错
他又说,满坡的叶子,才是你的书页
叶子深处那只黑蝉,是一枚书签
放下你的书,看看云彩,这是封底
看看风,这是翻动
然后,看着我
在夜晚,你可以看星星
星星是月亮溅开的一滩水珠
也可以看闪烁的虫子,那叫萤火
它们提着灯笼,但都不是为自己
是为你的迷惑
总是感觉到有个神在半空,看着我
我毕生是非,被他一五一十数落
我经常白天问蝴蝶,夜晚问青蛙
某种启示,是福是祸
总是感觉到有一种事情,在否定
我一辈子的生活
江南小巷
鱼鳞云红了伞
爬墙虎绿了墙
江南小巷,一页青石板
咕咕乱响
只是,没有姑娘
没有我的思念
没有她的神伤
一群黄雀飞过电线
五线谱,顿时乱唱
丁香何处,残风
哪里闲逛?
没有筝曲,不闻弹唱
推土机开进隔壁老巷
偶尔剧咳几声,鲜血飞扬
古典心情
早已入了药局
归了奢望
鱼鳞云红了伞
爬墙虎绿了墙
没有丁香
没有姑娘
一条小巷,百结愁肠
它这三天的微博,都写在
肿瘤医院,病历卡上
《富春山居图》咏叹
如果战争的定义可以这样描述
——用枪炮炸裂一幅山水
如果历史可以用表情来概括
——一半归于冷笑,一半归于热泪
如果我今天站在浙博的展柜前
还不至于五内俱碎
我怎么还能自称是一个中国诗人
在元宵香甜满嘴,在中秋半醒半醉?
或许,黄公望,我跟您同姓,同居富春
那声裂帛之痛,我听起来更如惊雷
也更不忍看山花烂漫的富春江
一直流淌海峡的咸水
今夜,我探望年已八旬的老母张定国
张定国是她大姐张定中的四妹
一九四九年,海峡的海水突然升高海拔
至今,一个在杭州,一个在台北
四妹张定国在杭州,晚霞中一架轮椅
大姐张定中在台北,墓园里一株玫瑰
大半个世纪不得相见
一个永远是这边的山,一个永远是那边的水
五弟“张定一”现住福建,六妹“张定统”现居山东
加上我母亲,“国一统”均健在,如一柱三字丰碑
——张家悲欢,尽在
黄氏山水
如果,战争可以用和平来修复
一幅撕裂的山水,在2011年6月并肩于展柜
如果,历史可以用愿景来衔接
无桥无船的海峡,可以悄然潮退
那么,一个与黄公望同姓的诗人
我将反复地骑上富春江,来回于东邻西陲
给我国家,诵一首甜而不咸的诗篇
给我母亲,献一束破镜重圆的玫瑰
良渚文化村
踏入门槛,豁然就能看见
小半个东海的洋面
那些成群的虾、蟹、鱼、鳗
至于“兰州高原夏菜”, 则带来整一座
中国西部的高原
我这里说的,是“玉鸟菜场”
良渚文化村一只丰盛的菜篮
而小区的二十辆电动三轮
可以随时带你赏花、听鸟、去艺术区游览
或者漫步湖边,引白鹭为伴,而说到
那条香气四溢的“良渚食街”
则是“中华美食”小数点后面的
一串余数,精微,却周全
当“美丽洲堂”的唱诗声响起
一些洁白的天使的翅膀,就会落入
一部分居民的心田
有些泪珠,异常圆满
另外,有几页翅膀,会飞入医院的窗户
这家医院门类齐全,也属于小区
它是这个社区的白血球
也可以说是守门员
良渚文化村,在杭州之北
被一座山搂在怀间
而那些远古的著名的玉,现在
已经以品质住宅的形态出现
山里,有城市的全套服务
城市,是一座山
一双蝴蝶的翅膀,承担了
我们全部的中年和晚年
我囊中羞涩,望楼兴叹,只能
将一首小诗相赠售楼姑娘
这不是诗,姑娘,这是一朵花的概念
浇几天水吧,让这首破门而入的
贼一样的小诗,保持贪欲的鲜艳
八月的写作
天空,被蝉攻占
地面,归了蛙类
我搬一张竹席,挤入
微风与微风的缝隙
一把蒲扇,要扇走整个八月
我艰苦卓绝
手腕酸痛有两个原因
一是摇扇,二是
写下了一百万字,稿笺上
小字密密麻麻,显出恶心的样子
甚至,每个字摁它一下
都见蚊血
我就是顺着八月,来到
蝉的世界的
我没有办法占领天空,所以
派遣了我的百万蚊子
带着我全部的O型血
我的痛苦的眨眼,是八月的星
我的肚子,是八月的瓜
我笔下那群可怜人的无尽的哀伤
是八月清晨的露珠,从瓜田这头
哭到,瓜田那头
我同书中可怜的百万蚊子
一起来到八月
在凉风与凉风的缝隙中
互相厮打,拍出血来
往死里整
“天宫一号”,我的梦幻
太空中的一个穴道
被一根针,或者说,被一个民族
灸了一下
激活了一粒细胞
我的一个带舷窗的梦
被嫦娥勾引到了空中
梦一般都住在那里
我开始从另外一个家
一个十五平方的家具齐备的新房
欣赏地球、太阳和月亮
还有一大把星星,这些
环绕着梦的萤火虫
我的测绘局的朋友
一时不知道,如何绘出
中华人民共和国新增国土的
这十五个平方
而我已经听见,嫦娥
打起广寒宫的窗帘
对吴刚说,娘家人又来一个
走了一半路了
然后,我听见
自己哭了
我泪花的闪烁,在
故乡人看来,是天边的极光
在嫦娥眼里
是驿站的厨火
我长高了
我在太空吐着穗子
我啪啪地拔节,长成一个童话
我与自幼失散的嫦娥,已经
可以隔窗比划手势
传递暧昧
梦的面积,十五平方
基本够了
足以让我苏醒之时
嘴有甜味
孔府,一棵柏树
这棵圆柏,顿然间,全身扭动
犹如少女发情
扭动之剧烈,近乎一场革命
我听见树皮上,有芽孢爆炸的声音
据说当年,乾隆在树上轻轻倚了一下
说句实话,这就是临幸
就这样,一身皮肤,扭成龙鳞
一个山野女子,开始了宫女的命运
喜鹊、麻雀、蚱蜢一齐失踪
只剩下讲解员激动的声音
我静静听讲,忽觉胸腹之间,瘙痒正紧
我与龙柏置身一院,显然,险情已经迫近
我想逃跑,脚底却长出根须,而且
头发也有了柏叶之形,悲剧已是宿命
韶乐响起。其实在讲解员说话之前
命运就已决定
云 海
云海坚硬犹如土地
这是飞机上看到的云海
大地开满棉花
班机始终滑行于跑道飞不起来
这种感觉如诗如画
这样的滑行甚至不用轮子
两爿巨大的机翼,当然是我的手
我是采棉行家
那几座最高的山峰是棉花里的沙砾
机舱每一次颠簸,都让我知道
土地正受到压榨
好脾气的云海刚刚护送我到达目的地
便又退回到天上
只好让飞机伸出轮子
惹一场火山喷发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牵涉到土地,那就是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