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第 68 章
愣住的不止是上官未月,还有我和槿姨。
方畹华的眼神里有前所未有的寒气,不是勇气,而是绝望。
“小枝,扶二姨太上楼。”我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再多想上官未月的话,转身吩咐方畹华的贴身丫头。
这丫头愈发的瘦了,伺候方氏是个极不讨好的活计。
方畹华斜剜了我一眼:“关你什么事!”
“你这么大动作,小心动了胎气!”我不再与她针锋相对,反而对着上官未月一字一字说着:“你说我是外人,我并不认,夜玄在的时候对我什么样你清楚。现在我没空理会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槿姨要去码头接老爷回来,我会陪她去,你自可以继续留在慧庐当你安安全全的大少奶奶,旁的话就甭再多说一个字!”
“我是夜家的媳妇,我也要去。”方畹华扯住我手臂,冷冷的说着。
上官未月这时候反倒朝后缩了缩,看着方畹华的眼光恨之又恨。
“码头上几千人围着,你确定你肚子里的宝宝不会嫌吵?”我不能说她“怕”什么,方畹华明显非要和我一较高下。
方畹华果然犹豫了,拉着我的手松了些。
“别再说了。”槿姨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什么事等老爷回来自然安排。”
说罢,扭头看我:“微眠,你确定……”
“我没为夜玄做过什么,我也没什么力量,可两个人一起总好过一个人。”我强自扯出个笑容给槿姨,想到夜玄就心里难过的要命。
“那走吧。”槿姨一手搂着那个装银票的盒子,一手拉了我往外走,边走边提高了声音吩咐着家仆:“慧庐从里面锁上,没我和吩咐,任何不得出入!”
局势忽如其来的乱了,我忍不住回头看着慧庐那逐渐关闭的厚厚的铁门,心思愈发的下沉。
马车已在门口候着,昆安叔倚在门旁,混浊的眼神盯着我和槿姨,花白凌乱的头发仍旧蓬蓬的散着,与夜园、与慧庐格格不入。
我照旧对他点了点头,他却不像以前一样咧开嘴回应,反而木讷的看着我,眼神莫名。
马车厢很窄小,槿姨捧着盒子抱着膝坐着不再和我说话,只是眉头紧锁,我意外的发现她的鬓角泛了白……
马车盘旋而下,逐渐颠颇起来,我走这条路有几次了,知道愈颠颇就愈接近码头。
海浪声、人群的喧嚣声清晰了。马车停下,我见槿姨仍不动,便起身推开车门,浓浓的鱼虾腥气迎面扑来,一眼看过去,码头明明还是那个码头,可……我却惊呆了!
也许有数千人,也可能是上万人聚集在码头上,有的手里拿着棍棒、有的拿着石块、脸上的愤怒和疯狂显而易见,他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着、走着,不约而同。
槿姨也下了马车,盒子搂的愈发的紧了,一只手仍不忘拉上我,她的手柔软,却又冰凉。
夜家的马车夫忙把车拴好就赶到了我和槿姨的前面,推搡着人群喊:“让一下让一下,我们来找夜老爷!”
他的嗓门很大,动作也很大。我心里暗道不妙,下意识的搂住了槿姨的肩膀。
可是喧闹的声音早盖住了他的声音,人群并没答理我们三个,反而朝着码头内侧渐渐涌动去,表情透着恨意!
我连忙朝前看去,码头的里端较高的地势上果然有一群人手持火绳枪与大家对峙着,一样的服饰,是夜园的人,那么夜醉山一定也在里面了!
不知道他们对峙了多久,从传信给夜园到现在,至少两个时辰了。
槿姨慌了,死命的拉着我朝里走着,我只觉得想挤得去要用上浑身的力气,每个人都朝前冲,每个人都激动,不断有棍棒刮打到我肩膀、后背上,一脚脚踩下去都是虚的。夜玄,你在哪里……
“夜家没一个好东西!琉匪就是他们引来的!”
“夜家鱼肉百姓!”
“把夜白交出来!”
“我们冲过去!”
耳边传来纷杂的吼声,声音大的刺耳,海边风很大,我却只觉得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
忽然间,一声枪声震天,码头上刹时安静了下来,都盯着声音的来源。
是夜醉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火绳枪队的最前面,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火绳枪指向天,一身玄衣,披着同色斗篷,头发略显凌乱,远远看过去,一向王者模样的夜醉山竟悲壮、气愤已极:“我夜醉山,除了养出夜白这个逆子之外,并无任何对不起海平之处!何来我鱼肉百姓之说!何来我夜氏引来琉匪之说!”
与其说众人被他的话震得呆住了,不如说是被他手中的火绳枪,大家的脚步不约而同的退了几步,只等着有人反驳夜醉山上的话。
我和槿姨趁机又朝里面挤着,这下倒有几分容易了。
这一挤,众人似乎反应了过来,目光纷纷看向我们,有些人已经认出了槿姨是夜园的管家,人群中又开始有了轻微的骚动。
“你们来做什么!”夜醉山远远的看见我们,朝我们吼着。
“老爷,我们接您回夜园!”槿姨的声音颤抖起来。
“他不能走!他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对,他不能走!他放跑了夜白放跑了海平海防司的人,他通敌!搞不好琉匪跟他也是一伙的!”众人又有了胆气,七嘴八舌的继续围攻。
夜醉山身形一晃,面上怒容尽现,手中拐杖颤抖的举起来指着说话的一群人:“夜白那个畜牲早被我遂出夜园!夜氏在海平生息数百年,我夜醉山对天发誓,若有对不起祖宗的地方,天打雷劈!”
“老爷,别动气,别动气啊!”槿姨拉着我紧着往里侧挤,眼泪已经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她瞧得出夜醉山已气极,前几天本就吐过血,大夫说过万不可再动怒的。
“说得轻巧!夜白勾结琉匪不说,夜玄呢?”人群里又有刁钻的声音。
我猛回头瞧着说话的人,脑袋里嗡的一声,槿姨意识到我的举动,握着我的手一紧。
“我儿夜玄在廊乡被琉匪困住生死不明,如何,你还有话说?”夜醉山高声吼着,透着七分傲气。
“哼!被琉匪困住?会有这么巧的事?他不去,廊乡没事,他一去,廊乡失防!他带去的人全都被困住,究竟是他无能,还是他根本也是个琉匪!你那两个儿子在南龙就有过会面,谁知道他们是不是那会儿就商量好了计谋!”
“你……你!”夜醉山声音乍低,手捂胸口倒退一步,面色惨白,发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断了,花白的头发四散在海风中。
我愤怒已极,看着夜醉山,就好像夜玄此刻就站在我面前指责着我:小眠,你由着我的父亲受辱吗?
“你昧着良心说这话,就不怕有报应!”我挣开槿姨的拉扯,朝着带着骂夜玄的人一步步走过去,心里原本有的一点害怕荡然无存,只有气!
站定了,瞧清了,不过是一个眼神不敢与我对视的黄口懦夫,冷笑了声,一字一字的厉声说着,替夜玄:“琉匪离海平近了,你们不去海防,只知道在这儿内讧,是想海平尽快落入琉匪之手吗?你们骂夜白,骂有什么用,去打啊?有本事你们谁去要了他的命,为你们的亲人报仇血恨啊!自打琉匪攻打廊乡开始,夜家出的钱出的人出的力还少吗?若是真通琉匪,恐怕夜园早在战事开始之前就离开海平了,还犯得着在这儿受你们辱骂吗?夜玄怎么了?你们有资格骂他吗?他去杀敌了!他上战场了!他没缩在家里当个懦夫!他没空口白牙的站在这里指责别人!你们谁能告诉我,一旦琉匪攻进海平,你们这些个男人要如何保护自己的妻子儿女?靠骂吗?比声音大比人多吗?若你们像个男人,就把你们的刀枪对外,对付琉国的强盗,而不是夜家!去杀敌啊!你们去海上啊!你们把琉匪赶回琉国啊!你们都是勇士,都勇敢,那做给我们女人们看啊!你们这些个懦夫,根本不是多么正义的找内奸,你们是不敢面对自己的胆怯,不敢面对即将攻来的琉匪!”
我声嘶力竭的喊着,脸上湿冷一片,不知道是汗还是泪,他们不可以这样说夜玄,夜玄走了这么久了为了什么?夜玄抛下我为了什么?就为了捕风捉影的怀疑,他们就把夜玄也骂进去,我颤抖着,愤怒已极。
人群越发的骚乱拥挤,有几个声音喊向我:“你又是谁,你是哪来的女人?你凭什么帮夜家出头!”
“她当然有资格!”夜醉山在后面的高台之上一字一字说着:“她是夜玄没过门的妻子,她是夜家未来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