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 67 章
廊乡失防,七天后,武源失守,琉匪沿维东、前海进犯海平,不日到达。拒夜玄离开,一个月整。
季樱桐不再被禁足,慧庐已经没有人有精力再去管这个女人。可她仍旧不下楼,终日在佛堂念经。我倚着门瞧过好一会儿,并不进去,心里总有种惨烈的感觉:我的男人,一定不需要我吃斋念佛去保佑。
不断有消息传来,琉国最终彻底摆明了车马,除海匪外,更有正规军队参与其中。领头的便是恢复了真实身份的琉国将军连以南。不止他,还有夜白。
夜醉山最终证实了是夜白与连以南合力攻下维东后,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染得慧庐底层的大幅绣屏上红槿更红。
一个月,三十天而已,不长,却度日如年。入夜后,烛下绣嫁衣,白天,平台上远望。
每过一个时辰,心上便似割过一刀,听力却变得出奇的灵敏,总盼着有咚咚跑上楼的声音,在慧庐里,敢那样跑着的就只有夜玄。
可他仍旧没有回来,仍旧生死不明。
槿姨说,没有消息也是好的,也算有了一线希望。我认同他的话,是因为我并不信夜玄会就此消失,他是那样极烈的一个男人,必不会如蝼蚁般灭亡。
我固执的绣着自己的嫁衣,第一针落下的,是枫。
我并不孤独,因为夜玄每晚入梦。我庆幸,庆幸老天仍旧留着我的意识,让我铭记每一个梦境,铭记梦境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阿肥,眠字红了,你不去看吗?”
“我不去,我要等你。若你回来知道我偷看了,会恼。”
“我可曾恼过你什么?恼了你,气到的总是我自己。”
“那我也要等你,眠字再红也是一个,你陪我,便是两个。”
“若我不回来呢?”
“那就等红眠黯淡了,明年再红。”
“阿肥,你可想我?”
“想,每天都在想。”
“我在廊乡,一切都好。”
“我知道你好,可是也希望你快点回来,深秋了,晚上我总是冷的。”
“阿肥,我想你。”
“笨熊,你父亲今天又吐血了,槿姨请了大夫来,看样子情况不大妙。”
“阿肥,替我照顾父亲,他是气的,气夜白。”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劝他,你父亲和你一样,那么烈性。”
“你会有办法的,因为你也是夜家的女人。”
朝廷派来援助的海防不知道走到哪里了,琉军进犯至前海后,海平海防司大臣安排仅存士兵留守,他却带着家眷仓皇北上,名为回京城禀告军情,实则逃跑。
马车在行进到海平城东十里处被愤怒的百姓拦截,听槿姨说,夜醉山拖着病体赶了过去,交涉未果,悲笑三声,由着大臣去了。
留这样的官员在海平,除了动摇军心又有何用?
第二天,琉匪炮船队终于到达海平港口外延线,夜醉山集结海平留守三千勇士围防,准备以港为依托,同琉匪做**********。
至此,前期派出援助廊乡的军勇、普通百姓,无一人返。
整个海平,成了人心惶惶、混乱之所在。有些能力的都带着家眷北逃,留下的竟是些老弱病残。夜醉山也开始着手我、上官未月和方氏畹华三人的离开事宜,我自然不肯,却也根本不用再理论什么,因为没等逃难的人逃远,北上通道就已经被绕道而行的琉匪所堵截。
不知不觉间,海平竟又成了第二个廊乡,而陷海平于危境的,却是夜醉山亲自放走的海平海防司大臣。
他被夜白的人抓到,交出了海平防图。
海平人愤怒已极,可没办法向真正的罪魁祸首渲泄,三千勇士成了三千散士,迁怒于夜醉山,甚至拒绝再听夜醉山的号令,把并他围堵在码头一带,若不是夜醉山仍旧有威望,再加上有夜家的火绳枪护院保护,恐怕此刻已被绑到宗祠跪着了。
我们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近黄昏。
夜园上下除了家仆,再无一个人男人。
小香跌跌撞撞的跑上楼来找我,告诉我说槿姨要去码头,接回夜醉山。
我跑出房门的时候,季樱桐倚在佛堂门口,清清冷冷的表情站着。顾不得和她说什么,匆忙下楼。
上官未月和方畹华已经在底层了。上官氏面上一向讥讽的神情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如临大敌惶惶不安。
方畹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素着一张脸,肚子挺着,呆呆的摸着手腕上的玉镯,那是夜玄送她的。
槿姨正朝夜园新的帐房先生发着火,失了仪态:“怎么可能就这么点!”
“真的只有这么多了……绣庄提了大部分……”帐房先生一脸木讷,嗫嚅着说。
“谁让你从园子支银子给绣庄了?陆展腾早就被赶出绣里乾坤,他哪有这个本事让你支银子!”
“是……是老爷吩咐的……绣庄的绣娘们散了,老爷吩咐我提银子安置她们……”
“你!”槿姨身形一晃,忙扶了桌角站稳,压抑着怒意一字一字说着:“这事是老爷吩咐的没错,可若老爷回来了,和你的帐数对不上,别怪我阮碧槿翻脸不认人!夜家还没散,容不得谁都想过来咬块肉!”
说罢,捧了桌上的木盒就要出慧庐。
“慢着!”上官未月尖细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拿了银票去哪里!”
槿姨生生收了脚步,诧异的看向她。
“这时候了,你拿着银票去哪里?”上官未月重复着,走过来挡了门,眼梢吊着,愈发的狠了些。
“我自然是去救老爷!”
“救老爷拿银票做什么?”上官未月冷笑一声:“老爷被围在码头呢,拿银票有什么用。”
槿姨怔了片刻,额上青筋暴跳,显然是强忍着没再发火,只慢慢解释着:“大少奶奶,银子是未必有用,可带上总归有备无患,若是那些人只是想要些银子赔,那便给了他们啊!”
“哼,说的真轻松,谁知道你是不是拿着银子私逃了。银号封了,银子提不出来,这些个银票可是夜园现在全部的财产,你凭什么拿走?”上官未月倒是前所未有的利落语气。
“凭什么?”槿姨不怒反笑,多年在夜园当管家,岂是这三言两语会打击得到的女人:“大少奶奶,这话问的有趣,老爷现在被围着,你也知道他前个是吐了血的,此时你不担心他的安危,反倒担心起银子来了。我倒要问问看,即便这是夜园全部的财产,你又凭什么不让我拿走?”
“凭什么?哈!老爷不在,大少爷不在,我便是夜家唯一的正房夫人!即便是五楼佛堂里那个也只是二房而已,你说我凭什么!”上官未月恶向胆边生,竟上前一步就要抓那银票盒子。
槿姨怒极,一手搂紧了盒子,一手大力便推开她:“大少奶奶,你自重!”
“我自重?我娘家人跑了丢下我,夜玄没个消息,老爷也被困了,你们上上下下哪个尊重过我?我又为什么要自重!”上官未月红了一双眼,尖细的嗓音划在慧庐,前所未有的爆发了:“你以为我真的要这些个银子吗?我要我的权力!夜家没哪个对得起我,连个外人都骑在我头上!”上官未月手一指向我,恶狠狠的剜了我一眼,又朝向槿姨:“我为什么要充什么好人?何况哪个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要出去救老爷?老爷救不救得出来谁也不敢保证!”
“好,若你不信自可同我一起去码头!”槿姨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我才不去!”上官未月冷笑:“去了还有活路吗?”
“若老爷有事,你躲在夜园就安全了吗?”我实在看不过去,走过去挡开上官未月的手:“大少奶奶,这个时候不是顾着银子的时候,若老爷真有事,夜玄回来你可交待得起?”
上官未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回来可还有我交待的余地?夏微眠,你真是……真是好笑啊。他还会回来吗?他不会回来了,一走五年他不是没做过。这回是永远!”
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又是天旋地转,我手指颤抖着抬起指向她,勉强撑了一口怒气慢慢说着:“夜玄会回来。”
“夜家的男人一个一个走了,没哪个女人拴得住!他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夏微眠,你也拴不住他!”上官未月逼近了我,眼神恐怖疯狂之极。
“啪!”一声脆响。
上官未月的脸硬生生的多出个红掌印,惊愕的神态代替了疯狂。
出手的是方畹华。
“你再咒我的男人,我要你死,试试看!”她一手护着挺起的小腹,眼神淡然的看着上官未月,语调不高,在这个深秋的黄昏透着冰一样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