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火车上等着火车开动,我是最下面的床铺,拉开窗户,有风吹进,徐徐拂过我的脸颊,轻柔而舒适,那是其他人无法给予的温柔。正看着外面的景致发呆,手机却不识趣的响了起来。
是踏踏。
“喂?”我接通电话。
“深深,”踏踏在那边喊我名字,语调极其不快,“我现在不爽透了!”
“怎么了?别急。”我安抚她。
踏踏气呼呼的说:“还不是周苏生。”
“周苏生?”我有些惊讶,“你和他在一起?”
“是啊!”踏踏尚自生气,语气不平,“我在街上和周苏生碰巧遇上,他刚好有两张电影票,看到我,就干脆叫我一起去看了,我想,不看白不看,就答应了。”
“嗯。”我笑着点头,这可真是踏踏的风格,“然后呢?怎么会生气?”
“我同他看完电影,正准备去吃饭,结果忽然冲过来一个女人,招呼也不大就想扇我巴掌,我下意识就用脚绊了她一下,那个女人摔倒在地,又哭哭啼啼说我是泼妇,我……我……”
踏踏显然气的不轻,气都喘不匀了:“还是在大街上呢,我丢死人了!”
我皱眉:“估计是周苏生的风流债,他那样的人,有这样的桃色事件也不足为奇。”
踏踏笑了笑说:“你不知道那女人咆哮那叫一个疯狂,所有人的都在看热闹,我倒是毫发无伤。就是周苏生后来碍于‘gentleman’的那一套,无奈的搀着那个女人走了,虽然他也对我不住的道了歉,可是我大餐还没吃到呢!现在我穿着一身光鲜亮丽的行头,又不好意思去吃路边摊,只能再去买泡面了。”
“原来闹了半天,还是为了吃的。”我好笑,“那你等着吧,下个礼拜双休日我请你吃一顿好的。”
“其实闹成这样,周苏生肯定会来请我吃一次饭以示歉意的,但是我现在算是怕了,万一我下一次跟他出去,又被人逮着要打怎么办……”我几乎能想象踏踏此刻在另一头摇头晃脑的光景,她又道,“话又说回来,他人倒是不坏,只是他是一只上好的蛋,也未必没有缝,苍蝇们围着绕着,我这种小百姓接近不得。”
我摇头:“好好的干什么自我菲薄。”
踏踏笑道:“也就是说说而已。难道小百姓还比不得苍蝇?”
我哈哈大笑:“说的是。”
“诶,你现在在哪里?”踏踏忽然问道,“你昨天只告诉我你今天有事,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敷衍而过,“我现在在火车上,打算回C城一趟。”
“啊?”踏踏愣住,“你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的……算了,你回去之后记得帮我向伯母问好!”
“嗯。”我应下来,心里却想,我连见都见不到她,怎么个问好?
踏踏只知道我有个杀人吸毒的父亲,只知道我母亲改嫁,还曾为我与母亲抱不平,说我们遇人不淑。
但是其中的更多内情,我却没有办法再细致的告诉她。
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自己都开不了口。
踏踏又和我随意的说了两句,听她口气,怒气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踏踏一直没心没肺,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天大的事情睡一觉也忘光了。我曾经也是如此,只因为天大地大,那个人始终在身边,而如今却越发容易记得从前的事情。
在我和踏踏打电话的中途,火车已经缓缓开动,周围的景色由钢筋水泥一点点变换为青山绿水,平房田地,偶尔还可以看见野牛一闪而过。
踏踏讲的乏了,便同我说了再见,我收起电话,想了想还是关了机。
我从包中拉出ipod,带上耳机,随便点了一首歌听。
看着外边不断闪过的农舍,我想起以前每次假期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床边,有时候运气不好,只能坐硬座,到后来屁股都发麻。路上没什么消遣,就算带了书也静不下心,只能带着耳机听着音乐傻傻的看着外面,那些景致刚开始看还有意思,看多了就是千篇一律,教人无趣的很。
那时候我百无聊赖,只能给认得的人一个个发短信,谈天说地胡扯,陆亚卓每到这样的时刻,便会多出许多耐心,好脾气的回复着我不着边际的话语。
有一次我母亲又特意避开不见我,连电话也不愿打,只在我上火车之后发了一条短信敷衍我,一起发来的是酒店的房间号。
我虽然已经习惯,但是心中终究还是不是滋味,我并未做错任何事情,母亲却避我如蛇蝎。其实我又哪里想看到她,只是血浓于水,怎么是真的说不见就不见的。
我一直没办法像母亲一样狠心。
从最初的那件事到现在都是如此。
这时候陆亚卓刚好回我的短信,他说,乖一些,我们早点回校见面。
我欢欣鼓舞,满脑子想着从C城回到A大之后和陆亚卓在一起的样子。
人尚未到达C城,我就已经从C城又回到A大,思想经历过了一番轮回。
如此一来,也丝毫不再难过。
我从前喜悲几乎都由陆亚卓定,何况除了最后那一回,他居然一直没让我“悲”过。
这样好的一个人,我当初怎么可能会真的完全不相信他,转头就走呢。
兜兜转转,还不是过去的事情一直纠缠着我,我被它压着,越来越低,低到忍不住逃跑了。
这时候耳机里响起一个动听的女声:“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好不容易到了C城,一下车我先买了一份晚上的车票,接着去了花店,买了一簇白菊,然后招了一部的士,开车前往墓园。
那司机听我报了地址,偷偷打量我:“去看过去的人呐?”
“嗯。”我点头,“父亲。”
司机先生不好意思的冲我笑了笑,大概是觉得不该多问,一边开动车子一边说:“抱歉啊。”
“没事。很久了。”我笑着摇头。
是啊,很久了。
再过不去的坎都可以用时光铺满,然后我们踩着平坦的大路继续往前,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不愉快。
也许更久以后,有人问我:你丈夫是你的初恋情人么?
我会笑着回答:当然不是啦,我的初恋……唔,很久了。
那一声“唔”的犹豫也并不是因为心里还有什么念头,而只是因为没办法记起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我会忘掉陆亚卓,陆亚卓也会忘掉我。
这样的事实,想一想就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司机先生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好,所以一直沉默着,我也的确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思。
等到了墓园,我付了钱,缓缓走入墓园之中。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所以很是冷清,祭拜的人并不多。
墓园中极为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周围又都是绿树花草,绿化工作做得很好,我想起踏踏以前说,她见过环境最好的地方就是殡仪馆和墓园了,不禁失笑。
虽然五年没来,但是我还依稀记得方向,靠着记忆走去,果然看见那张熟悉的照片。
墓碑上的照片是姑姑选的,那是父亲还没吸毒之前,带着我和母亲去外地玩的时候照的相。
他对着镜头,笑的很安详。其实这并不是一张个人照,我和母亲原本都在他身边,后来下葬选照片时,选来选去,居然发现还是这张最适合,所以就把他的头像裁出来,洗成黑白,然后安置在墓碑之上。
后来父亲吸毒,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终日郁郁不欢,阴沉着脸,再也不见这样爽朗又让人安心的笑容。
只是不知道他被母亲杀死的那一刻,又是怎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