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递到茹茹手里,女孩惊讶地张大嘴巴:“真……真的借给我穿啊……”
“一条裙子而已。”
林落白微笑,躺回床上开始看书。
是的,不过一件衣服而已,她想起那个叫做赫连独欢的人,总是温柔的笑,临别时眷恋的眼,或许他心里对自己是有些什么的。
可那样一个人,肯坦荡荡地带她去看自己妻子唱戏,那么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呢。
茹茹开心地在镜前转着圈,虚荣美丽的女孩子,总是走马灯似的换着男朋友,据说这一次认识的是上海某知名企业的高级助理,于是巴巴地借来林落白的夏奈尔裙子,以迎合今晚的高级酒会。
终于等她出了门,林落白丢下书开始回想刚才那个梦,太奇怪,明明梦的是从前的时光,那梦中大喊着醒来的名字,却不是沈陌锦,而是苏絮儿。
絮儿,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
暑天的下午,狭小的宿舍热烘烘的,这样的环境自是不适合看书的,舍友们或逛街或约会,在张扬肆意的青春里挥霍着年轻和美丽。
唯有林落白,人淡,寡言,黑发,白裙,在菁菁校园的景色里穿梭走过,走过开满紫藤的花架,走过摇摇曳曳的轻柳,人是美的,也是冷的,寂寞的。
耳机里永远蜿蜒吟唱的是京剧或者昆曲,她拿上那本书走出宿舍,在图书馆里看了一会儿,接到青瓷的电话。
青瓷算得上林落白这一年来唯一的好友,算不得美丽,却智慧,冷静,又有不动声色的傲气。
难得的是竟与林落白投缘,一起逛街的时候,别的姐妹忙着试新衣看帅哥,唯有青瓷,拉了落白的手悄悄躲进书店里,一看就是一整天。
薄薄瘦瘦的青瓷像中国婉约的青花瓷,素笔勾勒淡墨浓转。
“落白,出来陪我去见个人吧。”
难得青瓷用这般恳求的语气,林落白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应下了。
从图书馆出来,高高瘦瘦的青瓷就站在馆外那条人工河便等着她,长长的白衬衣飘飞空中,头发短短的青瓷正低着头抽烟,样子无比落寞。
林落白的心里动了一下,像被什么触碰到,她猛然觉得这个样子的青瓷,竟像极了记忆中的苏絮儿。
青瓷见她过来,丢掉烟头,愁眉不展的脸上绽出一抹亮色:
“落白。”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林落白有些心疼地问她,总觉得但凡抽烟的女孩,一定是寂寞和难过的。
“去年开始,心烦就抽。”青瓷笑得干干净净,拉住林落白的手往校门外走:
“从我爸开始在外面找女人,从我妈开始天天发疯……”
青瓷家庭富足,父亲是大富商,母亲是钢琴老师,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为一个小三的闯入而闹得天翻地覆。
“上个月,我把那个贱女人打了,今天她出院了,拉着我爸做后盾来和我谈判。”
晚风徐徐,青瓷脸上是惨淡的笑容。
“你要我陪你去见你爸和那个女人?”林落白吃惊道。
“是啊,我色厉内荏。”青瓷笑着,双目晶亮湿润:
“上次我把她踢得子宫出血,整整住了一个月医院,这会出院了还不来狠狠收拾我啊,那妖精很会缠人,我怕我爸被她迷惑了,再来把我打死……有你陪着,我安心点,我爸那人好面子,当着旁人肯定不会出手。”
“青瓷。”林落白轻叹一声,握紧她的手臂,这本该是暑天的傍晚,她们美丽的手指却各自冰凉。
林落白和青瓷手挽手地出现在那家叫“忘恋”的茶馆,茶香袅袅,她们选了一张桌子坐下,青瓷挂着冷笑:
“待会记得一定要拉住我,省的我一时忍不住又抽那女的几巴掌……一个初中毕业的黄毛丫头,我还不信能把我好端端的一个家给拆散了。”
林落白拍拍她的手背,默默为她冲了一杯龙井。
香气缭绕,茶馆里放着古筝琵琶的二重奏。
时间约在八点,天色刚刚落黑,茶馆外点着朦胧的红灯笼,林落白抬起头看到古色古香的木门被服务员拉开,姿态礼貌地迎进来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多岁,便便大腹,穿着黑色的绸缎短袖,头发稀疏几根,眉眼间是商人常有的精明和俗气。
青瓷说:“我爸爸。”
林落白倒抽了一口气,没想到如细瓷薄胎般清透美好的青瓷的父亲居然是这样的。
她一定遗传的是她妈妈的基因。
四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的女子,齐耳的黑发,极高极瘦的身材,穿一件亚麻的宽松长裤,上面是雪白的衬衫,面如素玉,苍白,寥落。
她愣在那里。
青瓷端起林落白刚为她冲好的那杯龙井,冷寂的脸上浮出奇怪的笑。
“青瓷。”
男人阴沉着脸,走过来拉开藤椅重重坐下。
青瓷手中的热茶泼出去,女子的惊叫声响起来,男人火烧一般跳起来,蒲扇大的手掌扇在青瓷白皙的脸上。
“死丫头!”
“小贱人!”
混乱的吼骂声交织在一起,青瓷捂着脸,旁边的女子被热茶烫到胸口,连声叫着,雪白衬衣湿了一片,氤氲还冒着热气。
噼里啪啦的桌翻杯碎,紫砂壶倾倒滚落下来,热水洒在林落白身上烫的她也轻呼一声跳了起来。
她忘记了青瓷的嘱咐,忘记了去阻止她的冲动。
她站在桌杯碎片狼籍的茶馆里,对着眼前黑发白衣长裤潇洒的女孩发了好大一阵子愣,然后用十分迟疑的声音唤道:
“絮……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