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贝多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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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托尔斯泰传 (11)

我们应该认清要奔赴的道路,然后从头开始——必须掀掉能给我带来温暖,却遮挡了我的视线的风帽——诱惑很大,我们并非生下来,所以只能一级一级地沿着梯子向上爬去。于是,我们来到了享有特权的人群之中,置身于文明神甫或像德国人所说的那些文化僧侣之中。在这里,我们必须要像婆罗门教或天主教的教士一样,怀有极大的真诚和一种对真理的热爱,才能重新审核保障我们享有特权的原则。可是,一个真正严肃的人,在提出人生问题时是不会有丝毫犹豫的。为了刚开始能看得清楚,他必须让自己从迷信中摆脱出来,尽管它对他十分有利。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条件……不要相信迷信。把自己处于孩子的状态之中,或像笛卡儿那样……

关于权利阶级所提倡的现代艺术的迷信,托尔斯泰曾在其《什么是艺术》一书中,将这场“大骗局”揭露了出来。他义正词严地把这种迷信的可笑、乏味、虚伪、腐败加以展现,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他对这种破坏的感受,就像一个孩子砸烂自己的玩具那样,非常快乐。书中的批评部分都充满了幽默,当然也有些偏颇:但这毕竟是战争。托尔斯泰操起武器,随意挥舞,甚至不会想被打者是个什么样儿。有时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如同在战斗中一样,他攻击原本应该加以保护的人,例如易卜生和贝多芬等。其出错的原因就是由于他过于激动,行动之前,没有多加考虑;他的激情也使他对自己理智上的弱点完全盲目,并且他的艺术修养还不足。

除了浏览文学方面的书籍之外,他当时对现代艺术又有哪些了解呢?这位乡绅,他一生的四分之三时间都是在莫斯科郊外的村庄里度过的。自1860年起,他就再没有来过欧洲,他能看到什么绘画?能听到哪些欧洲音乐?而且,除了他感兴趣的办学以外,还能看到点什么?对于绘画来说,他只是根据自己听到的来谈论,胡乱地将皮维斯、马奈、莫奈、勃克林、克林格[皮维斯,十九世纪后期法国知名壁画家;马奈、莫奈均为法国画家;勃克林,德国画家;克林格,德国画家、雕刻家。

]等人归为颓废的画家,由衷地钦佩儒勒·布雷东和莱尔米特[这两个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画家。

],因为他们具有善良的情感,可他们却蔑视米开朗基罗,在数位描绘心灵的画家中,他没有一次提到过伦勃朗。

就音乐而言,他能很好地感觉和理解,只是知之甚少:对音乐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他童年的记忆之中,只知道到1840年时业已成为古典音乐家的几个人,对后来的音乐家一无所知——除了柴可夫斯基,因为他的音乐能够让他感动得流泪。他摒弃勃拉姆斯和理查德·施特劳,甚至还教训贝多芬。到了1866年,他的偏执似乎更加厉害了。而当他评论瓦格纳时,他自认为自己对他已经十分了解了,可事实上他只看过《西格弗里格》一场演出,而且还是在开场后入场,第二幕时就退场了。

对于文学而言,毋庸置疑,他了解得要更多一些。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他竟避免批判那些他认识的、最真切的俄罗斯作家,反倒把目标锁定在外国诗人们身上。然而他与那些诗人之间,在思想和思维上相差甚远,另外,他也只是不屑、高傲地随手翻翻他们的书籍而已!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武断也是有增无减。他甚至为了证明莎士比亚“不是一个艺术家”,竟写了一整部的书。

“他可以成为任何人,但他绝不是一个艺术家。”

他如此肯定,坚信不疑。他不容置辩,掌握真理。他会对你说:

“《第九交响曲》是一个让人分离的作品。”[确切地说是:“《第九交响曲》不能团结所有人,它只能联合极少数的人,并将这些人与大众分开。”

或者会说:

“除了巴赫的那支著名小提琴曲、肖邦的E调小夜曲,以及从海顿、莫扎特、舒伯特、贝多芬、肖邦等人的作品中选取的十来部作品(不是选的全部)以外,剩下的统统是一种分离人的艺术,应该遭到排斥、鄙视。”

或者说:

“我将证明,莎士比亚连四流作家都称不上。在描写人物性格方面,他没有一点水平。”

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赞同他的观点,他也会坚持己见,矢志不移!

他曾自豪地写道:“我的看法与言论,与欧洲一切对莎士比亚的见解截然不同。”

他一直认为别人的言语都是谎言,感觉到谎言无处不在。如果某种观念越是被普遍传播,他就越奋起反击。他会向它挑战,表达出自己的怀疑,就像他在谈到莎士比亚的荣光时,所说的:“那只不过是人们经常受到的传染病式的影响。正如中世纪的十字军,在远征时对巫师的信奉,寻找点金石,对郁金香怀有激情等。只有当人类真正摆脱之后,才会看到自己在受到感染时的疯狂。新闻业的发达,也会使这些传染病变得十分猖獗。”他甚至还以“德雷福斯事件”作为这类传染病的最新例症。他是一切不公正的敌人,捍卫着那些被压迫的人。每每在谈到这事件时,他总会表现出一种鄙夷不屑的冷漠。这个例子十分明显,能够准确地证明他那种极端的态度,将会把他对谎言的怀疑以及对“精神传染病”的本能的排斥引向一种境界。对此,他自己十分清楚,可他无法克服。人类道德的沦丧,无法理解的盲目,令这位心灵的透视者、热情力量的召唤者,把《李尔王》看作是“拙著”,而且认为那个高傲的考狄莉亚是“毫无个性的一个人”。

不可否认的是,他清楚地透析了莎士比亚所存在的某些真正的缺憾,一些我们没有承认的缺憾。例如千篇一律地用在所有人物身上的诗句,那人工斧凿、激情、英雄主义,甚至单纯质朴的修辞。我完全明白,由于托尔斯泰是所有作家中,文气最少的一个,因此他对文人中最天才的艺术缺乏好感。但是,他为何要浪费时间去谈论大家都搞不清楚的那些事呢?向一个对你完全封闭的世界做出评判又有什么价值呢?

我们若要在从这些批判中寻找到打开奇特世界的钥匙,那么这些评判就失去了价值。但如果我们想从中探寻到打开托尔斯泰艺术之门的钥匙,那么它的价值则无法估量。我们不可能要求一个创造性的天才在批判时,要完全秉承公正无私的态度。当瓦格纳、托尔斯泰谈论贝多芬或莎士比亚时,他们说的并非是贝多芬或莎士比亚,而是他们自己:他们在展现自己的理想,阐述自己的观点。他们甚至都没有要欺骗我们。托尔斯泰在批评莎士比亚时,并不想把自己变得如何“客观”。他甚至还指责莎士比亚的客观艺术。对于那帮德国批评家,托尔斯泰表现出了手下留情,但他也指责他们在歌德之后“创造了莎士比亚”,并“提出艺术应遵循客观理论,即艺术应该在一切道德之外表现大事件,这是对艺术的宗教目标的彻底否定”,对于这些人,他蔑视得还不够。

因此,托尔斯泰是站在信仰的高峰向世人宣布自己的艺术评判的。我们不应该在他的这些批评中寻找任何人的意见。他从不把自己看作是一种典范,他对自己的作品也一样毫不留情。[托尔斯泰把自己的幻想归到“坏艺术”的行列之中。而当他谴责现代艺术时,他竟毫不留情地抨击自己的戏剧,认为“它们缺乏未来戏剧基础的宗教意识”。

]那么他究竟在希望什么?他提出的合理的宗教理想对艺术又有何价值呢?

可以说,这个理想是美妙的。而“宗教艺术”一词,在含义的广度上容易让人产生误会。但是托尔斯泰不仅没有限制艺术,反而将艺术扩展。他曾提出,艺术无处不在。

“我们生活的全部都被艺术所渗透。例如我们称之为艺术的戏剧、艺术的音乐会、艺术的书籍、艺术的展览等。但这仅仅是艺术的极小部分。生活中,从儿童游戏到宗教仪式,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艺术活动。标志着人类进步的两个机能,就是艺术与语言。其中一个沟通心灵,另一个则用在思想交流上。若其中一个误入歧途,那么社会就要生病了。然而,今天的艺术真的走上了歧途。”

自文艺复兴以来,基督教艺术已经不再被人广泛谈起了。各阶级的分化,使富人、特权者都想拥有对艺术的垄断权。他们根据自己的喜好诠释出美的标准。于是艺术在远离贫穷人的同时,也变得乏味了。

“不依靠劳作而生活的人,其内心的情操要比干活儿的人的情操狭小许多。现在,社会情感主要有三种:骄傲、肉欲和生活上的慵懒。这三种情感及它们的衍生物几乎构成了富人们唯一的艺术主题。”

这个主题令世界腐化,使人民颓废;它宣扬淫欲,成为人类获得幸福的最大障碍。另外,它不具备真正的美,不自然而且虚假。它只是一种矫揉造作、凭空想象的艺术。

对于美学家的谎言和富人们的消遣之物,使我们创立活的艺术,人类的艺术,甚至是联合大众、一切阶级、民族的艺术。在这方面,过去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光辉的榜样。

“大多数人懂得并喜欢我们认为是最崇高的艺术,例如《创世纪》中的史诗,《福音书》中的寓言、传说、童话、民歌。”

能够传达时代宗教意识的艺术,算得上是最伟大的艺术。但切勿把它当作是一种教会的教义。“每个社会都具有一种对人生的宗教观:那是社会所追求的最大幸福。”大家对此都怀有一种或多或少的较明晰的感情。一些比较前卫的人士对此给出了明确的表达。

“始终存在一种宗教意识,这是流淌着河水的河床。”[准确地说,“这是大河流淌的方向”。

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宗教意识,就是对在人类博爱的基础上追求幸福的实现。只有全身心地投入到这种团结的艺术中,才能获得真正的艺术。而崇高的艺术,则是那种通过爱的力量直接实现这种团结的艺术。可同时也存在另一种艺术,这种艺术会以愤怒和轻蔑为武器,攻击一切反对博爱的事物。例如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的小说、雨果的《悲惨世界》,弥纳尔的绘画。甚至可以说那些根本达不到高水准的艺术,只要是用同情与真理来反映日常生活,能够促进人们的团结,也可以算是真正的艺术。由此可见,《堂吉诃德》和莫里哀的戏剧都属于真正的艺术。当然,这第二种艺术经常因为其过于琐细的写实和贫乏的主题而犯错,尤其是“当我们将它们同古代典范,如《约瑟行传》进行比较时”。细节描写如果过分精确,也对作品有害,使其因此变成缺乏普遍性的读物。

“然而,当代的一些作品常为现实主义所累,而这种现实主义,准确地说只不过是艺术上的狭隘情调。”

因此,托尔斯泰严厉地批判着自己的天才要素。把自己彻底奉献给了未来——而他自己一无所有,可这对他又有何妨?

“未来的艺术必然摒弃现在的艺术,它一定会建立在别的基础之上。那时,它将不再属于某一个阶级的财产。艺术不是一种行当,它是人们真实情感的表述。然而,所谓的艺术家只有在不脱离民众,不孤独的时候,才能感受并表达出真实的情感。所以,但凡躲避生活、脱离民众的人,都是处在糟糕的环境之中,无法创作的。”

未来的日子,“一切有天职的人都会成为艺术家”。这是“因为小孩子们在小学里就开始学习音乐、绘画和基本文法了”,所以每个人都有机会接触艺术。毕竟,将来的文艺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是一种复杂的技巧。未来的艺术将趋向简朴、明晰、精练,是结合古典和健康的艺术,以及荷马式艺术的精髓。[自1873年起,托尔斯泰就写道:“你可以任意想,但你想到的每一个字都应该让印刷厂的运送马车夫读得懂。用通俗易懂的文字写出来的书一定没错。”

]在线条明净的艺术中表达普遍的情操,那会是多么美妙的啊!为千百万人创作一个童话或歌曲,描绘一幅画像,要比写一部小说或一首交响曲重要得多,当然,也困难得多。这是一片广袤、未经开垦的园地。有了这样的作品,人类将懂得什么是友好团结的幸福。

“艺术可以铲除暴力,并且只有艺术才能做到这一点。它的使命就是让天国,即爱,来统治一切。”[对于托尔斯泰来说,人类兄弟般的友情并非人类活动的最终目的。他那永不满足的灵魂令他除了爱以外还隐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理想:“或许有一天,科学家们会发现一种更加崇高的艺术形式,并且通过艺术来实现。”

谁会反对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呢?有谁看不到,尽管托尔斯泰的观念带有众多的乌托邦特质和一点稚气,但他是多么的生动、丰富!的确,我们的艺术不过是一个阶级的表白。而这个阶级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分化成了一些小的敌对部落。在欧洲,任何艺术家到思想都无法体现各个党派、各个种族的团结。而现代,托尔斯泰的心灵是最广博的。在他心中,各国人民、各阶级都是彼此相爱的。他同我们一样,体味到这伟大、广博的爱之后,不会再满足于欧洲那些小团体的艺术所给予我们的伟大心灵的残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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