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贝多芬传
1163800000023

第23章 米开朗基罗传 (15)

还有一位理发师,也喜欢画画,于是米开朗基罗也为他画了一幅《圣弗朗斯瓦尔受刑图》。他的一个罗马工匠,曾经为尤利乌斯二世陵寝出过力。因为工作时言听计从,按照米开朗基罗的指教,竟然雕出了一尊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美丽的石雕像,因此自认为是一名大雕塑家。还有那个外号拉斯卡,滑稽风趣的金匠皮洛托;懒散的怪诞画家英达科,“他讨厌作画,却很喜欢神侃”,他的口头禅是“只知道干活儿不知道玩乐的人,不配当基督徒”;还有一个特别的人,是那个可笑而无伤大雅的朱丽安诺·布贾尔蒂尼。米开朗基罗对此人非常青睐。

“朱丽安诺是个天性善良、无邪无欲、生活简朴的人。米开朗基罗很喜欢他。而这个人的唯一缺点就是太珍爱自己的作品了。当然,在米开朗基罗看来这是件好事,因为他自己就因常常不能自我满足而感到万分痛苦……有一次,奥塔维亚诺·德·梅迪契想让朱丽安诺为他画一张米开朗基罗的肖像。朱丽安诺便开始作画。他让米开朗基罗坐了两小时,其间,朱丽安诺一句话都没有说。突然,他冲着米开朗基罗喊道:‘米开朗基罗,你来看,快起来看呀,你相貌的主要部分都被我抓住了。’于是米开朗基罗站了起来。可当他走到那幅画前,刚看了一眼,就放声大笑,然后对朱丽安诺说:‘你在搞什么名堂啊?你都把我的一只眼睛嵌进太阳穴里去啦,你自己瞧瞧吧。’朱丽安诺一听,特别生气。他反复看着肖像和真人,然后大胆地回答:‘我并没有你说的这种感觉。不过,你坐回去吧,看看有什么能够修改的。’——米开朗基罗很清楚他是怎么回事,便笑着坐在朱丽安诺的对面。朱丽安诺反复看看他又看看画,然后站起身来说:‘你的眼睛就是我画的这个样子,你天生就这样。’米开朗基罗笑着说道:‘好吧,看来都是天生的错。那你继续画吧,别吝惜颜料。’”(据万塞里耳记述)

如此宽容,这是米开朗基罗在对待别人时,所没有过的。他之所以把这份宽容施于小人物,也是出于他对这些自以为是、可怜的大艺术家的一种幽默嘲讽,也许这些人使他想起了自己的疯癫与狂乱。而其中自然包含着他悲伤的滑稽和嘲弄。

三 孤独

就这样,米开朗基罗同那些卑微的朋友们继续交往着,他们不仅是他工作上的助手,还是他生活上的开心果。同时,他还同另外一些卑微的“朋友”生活在一起——他的家畜——他的母鸡和猫咪。[1553年,当米开朗基罗不在家时,安吉阿利尼便写信告诉他:“公鸡和母鸡大人都生活得很好,猫儿们也不缺少食物,但因为看不到你而有些忧伤。”

尽管如此,米开朗基罗从骨子里还是孤独的,而且越来越厉害。1548年,在他写给侄子的信中,他这样说道:“我总是十分孤独,不与任何人说话。”他不仅逐渐远离人类社会,而且还将自己与人类的利害、需求、快乐、思想都隔离开来。

他最后的激情,能够将他和与他同时代的人维系在一起的力量,也已经熄灭了。1544年和1546年两次重病缠身时,他的一位共产主义者朋友,里乔将他接到被流放的罗伯特·施特洛家中养病,此时的米开朗基罗射放出了最后一道如闪电般的激情。病愈后,他便请施特洛向法国国王发出请求,希望他能履行诺言。他还补充一点:如果弗朗斯瓦尔一世能够令佛罗伦萨恢复自由,那么他愿意自己出资,为他在市政议会广场修建一尊骑马青铜像。1546年,为了感激施特洛能够收留并照顾他,他把两尊《奴隶》雕塑送给了他,后来,施特洛将雕塑转赠给了弗朗斯瓦尔一世。

但这仅仅是政治狂热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爆发。1545年,在他与杰罗蒂亚的谈话过程中,多次表达出了与托尔斯泰的斗争无用论和不抵抗主义相似的思想:

“敢于杀害某个人是一种轻率疯狂、妄自尊大的行为,因为我们无法确定死亡是否可以产生善,而他的生是否阻碍了善的产生。所以,我难以忍受那样的人。他们认为如果不以恶——杀戮——开始,就无法产生善。时代变了,出现了新的情况,欲望也跟着发生变化,人厌倦了……总之,总会有人们所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

依旧是那个米开朗基罗,当初还大肆颂扬弑君者,而今却横眉冷对那些想通过行动改变世界的革命者。他十分清楚,自己也曾是这些革命者中的一员,而令他感到痛苦的是,他此刻谴责的其实正是他自己。就像哈姆雷特,他现在对一切都表示怀疑,他怀疑自己的思想、仇恨,甚至是他以前所相信的所有一切。他背弃了行动。

“这个勇敢的人在回答某人的问题时说,”他写道,“‘我不是政治家,我只是个正直、有良知的人。’这个人所说的都是真话。如果我在罗马的那些活儿能够像国家政治那样,让我少操点心就好了!”

其实,他已经不再憎恨了,而且他无法再憎恨了。因为已为时过晚:

“我很不幸,因为期待太久而备感疲惫;我好不幸,达到自己的期望已经太迟!现在,你是否知道?一颗慷慨大度、高傲伟大的心在开始宽恕,在向那些冒犯他的人奉献自己的爱。”

在特拉扬广场一带的马塞尔·德·柯尔维街,有一所带有一个小花园的房子是属于米开朗基罗的。他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家里有一名男仆、一个女佣和一些家畜。他同男仆女佣相处得不太融洽。万塞里耳说,“他们都是些马马虎虎、脏兮兮的人”。因此,米开朗基罗常常换仆人,总是痛苦地抱怨他们。[在1550年8月16日,他写给侄子的信中,说道:“我很想雇用一个善良且讲卫生的女仆,可这件事竟那么难,这种人都肮脏、放荡……”

]他和贝多芬一样,经常与仆人发生矛盾。在他的笔记中——就像贝多芬的《谈话笔记》,依旧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主仆之间争吵的痕迹。1560年,他将女佣吉罗拉玛辞退后,写下这样一句话:“啊!如果她从未出现在这里该有多好!”他的卧室很昏暗,就像一座坟墓。“蜘蛛肆虐,蛛网无处不在。”在楼梯中间,他画了一名叫《死神》的画,画中死神的肩上扛着一口棺材。

他活得和穷苦人没有区别,吃得少,而且“夜间常常无法入眠,他便爬起来,拿起剪刀继续干活儿。他用硬纸板给自己做了一顶帽子,帽子中间插上一支蜡烛,然后戴在头上,这样一来,他的双手就空了出来,在烛光下做他的工作”。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变得更加孤独了。当罗马沉浸在一片寂静中时,他便隐藏黑夜里,做着自己的工作,这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需要。寂静是他喜欢的,而夜晚已经成为了他的朋友:

“噢,黑夜,你虽黑暗却是一段恬静的时光,所有的努力都将达到平和。歌颂你的人仍然看得清楚,弄得明白;赞美你的人依旧具备完整的判断。你用剪刀剪断所有疲惫的思想,那份潮湿的阴影和歇息所深入的思想;在梦中,你常常把我从尘世带入天国,而那正是我所向往的地方。噢,死亡的阴影,你能使心灵中的所有敌对、灾难停止;你是痛苦的灵丹妙药;你令我病残的肉体重新获得健康;你将我们的眼泪擦干,消除我们的疲劳;你为世间的好人洗净了仇恨和厌恶。”[出自米开朗基罗《诗集》卷78。

有一天夜晚,万塞里耳来探望这个孤独的老人,只见他正孤零零地待在那所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向他那凄切的《哀悼基督》沉思默想。

万塞里耳敲了几下门,米开朗基罗闻声站了起来,手执烛台前去开门。走进屋子,万塞里耳提出想要看看他的雕塑,但米开朗基罗竟然把烛台弄到地上熄灭了,不让他看。当助手乌尔比诺跑去找另外一支蜡烛时,米开朗基罗转向万塞里耳,平静地说:“我是个快要死掉的人了,我能感觉到死神经常来拉我的裤腿,想让我同它一起走。或许有一天,我的躯体也会像这个烛台一样,摔落在地,像它一样,渐渐将我的生命之光熄灭。”

死亡的念头一直缠绕着他,而且越缠越紧,越来越难以驱除。

他告诉万塞里耳:“死神紧紧地缠绕着我心中的每一个念头。”

此刻,对他而言,死亡似乎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幸福:

“当昔日的种种情景浮现在我眼前时——我常出现这种幻觉,噢,这是个虚假的世界,我清楚地看到人类的谬误和过错。那个相信了你的谄媚和虚妄的快意的人,正在为自己的灵魂备感伤痛。有过亲身经历的人清楚地知道,你常常许诺的和平与幸福根本并不存在,而且永远不会有。因此,最不受恩宠的人,就是那个在尘世羁留得最久的人,而生命最短暂的人,却很容易回返天国……”(《诗集》32)

“拖了数十个年月,才终于到达我的最后时刻。噢,世界,你的欢乐来得太迟太迟。你许诺和平,可你并没有;你应允没有出生便死去的宁静……凭借经验,我要将我明白地说出来:那些生下来便夭折的人才是天国的选民。”(《诗集》34)

当米开朗基罗的侄子因为喜添贵子而大肆庆贺时,招到了米开朗基罗的一顿呵斥:

“我十分厌恶这种虚伪的排场。当全世界都在哭泣时,我们就不应该在这欢笑。为了这个刚刚诞生的小孩而大肆铺张,是非常不恰当、不懂事的表现。我们应该将欢乐留到一个饱经风霜的人死去的那一天,再宣泄出来。”

第二年,当侄子的第二个孩子不幸夭折时,他竟给侄子写了封祝贺信寄了出去。

一直被米开朗基罗的狂热和天赋所忽视的大自然,在他晚年时期反而成了他的一个安慰。1556年9月,当西班牙阿尔贝公爵大军威胁罗马城时,他逃出了罗马。在途经斯波莱特时,他暂住在那儿约五个星期。高大的橡树和橄榄树林围绕着他,使他的心田充满了秋日的晴朗。十月末,他被罗马召回,他是怀着十分遗憾的心情回去的。“我已经将自己的一大半留在了那里,”当他给万塞里耳写信时说,“因为确确实实的平和只存在于树林之中。”[虽然米开朗基罗在乡间住了很长时间,但他一向忽略大自然,所以,在他的作品中很少体现自然风景。这一点与其他艺术家截然不同,而他当时也瞧不起所谓的弗朗德勒风景画。

回到罗马,这位八十二岁高龄的老者为自己的那段田园生活,创作了一首优美的诗。他将甜美的田园、乡间生活与城市的谎言作对比。这虽然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篇诗作,却充满了青春的朝气。[这首诗是一首未完成的长诗,诗的开头这样写道:“看那勇敢的山羊登上了悬崖,有时在这里吃草,有时在那里吃草,真是悠然自得。”

然而,置身于大自然中的米开朗基罗,仿佛在艺术中,在爱情中一样,他所寻找的依旧是神,他每天都在靠近上帝。他一向是虔诚的信徒,虽说他不受教士、僧侣、善男信女们的欺骗与作弄,而且一有机会就会狠狠地嘲讽他们,但他对信仰却从未有过怀疑。在他父亲及弟弟们患病或者死去时,他最先关心的就是他们的圣事问题。对于祈祷,米开朗基罗是绝对相信的;“他视祈祷的重要性高于一切药物”;他把自己的所有幸运,以及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的灾祸全都归功于祈祷。孤独时,他会表现出一种神秘的崇拜狂热。而他的这种狂热,曾因一个偶然为我们留下了些许回忆:当时有一篇报道,为我们描述了西斯廷这位英雄的陶醉沉迷的面相。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便独自在罗马家中的花园里祈祷,痛苦的眼神似乎哀求着满是星斗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