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还只是下午的时候,外头便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白色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地上、树梢上、房檐上。
二十几平米的一个房间,一张床、一台电视机、两个床头柜和一个电视柜,简简单单的家具,却让整个房间看来别致而温馨。
靠坐在床上,电视机里正播放着《爱在哈佛》,林曳晓觉得她并不是那种喜欢看爱得死去活来的韩剧的人,但翻来翻去又没有什么好看的电视,所以只能看这个打发打发时间。
回家第五天了,一直都是过着米虫的生活,没有压迫到呼吸不过来的工作、没有让人窒息的堆积如山的资料、没有紧张得令人快抓狂的会议、没有如股票那般涨涨落落的数据,有的只是一天四餐送到床边外加窝在房间里打游戏看电视的闲暇乐子。
本来林曳晓还以为林妈妈在招待了她一天之后会操着菜刀逼她出去相亲,但是这几天过来,林妈妈非但没有操菜刀,没有逼她去相亲,更没有对她冷言冷语,相反还天天尽着贤妻良母的本分,不但没有让她做家务,没有让她去外面活动活动,而且还将每一餐都端到林曳晓面前,只差没有亲自喂她了。
这让林曳晓很是受宠若惊,还以为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追问之下,林妈妈也只是以她在外工作辛苦,难得回家趟的理由来回答了。虽然当时也就这么信了,但她总觉得,在那个牵强的理由之下有着更大的原因,即便一时间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在心安理得地做了几天的米虫之后,林曳晓终于良心发现,从床上下来,伸了个懒腰,换上喜庆的红色羽绒服,对着镜子把头发绑起。
指尖挑了下额前遮住眼的刘海,她放下木梳,怔怔望着镜子里头脸色有些惨白的人发呆。
“连着休息了那么久都能整成这副德行,这个世界,也就只有你才是了。”无力叹息了声,林曳晓开门出去。
厨房里正在炖着玉米浓汤,穿着花色围兜的林妈妈正麻利地包着饺子,动作娴熟地让人看不出曾经她还是个摔断过右手的人。
林曳晓走过去,下巴抵在她肩上:“妈,忙不?”
侧眸看了眼自家的女儿,林妈妈笑靥如花:“还行,就包一下饺子,其他也没什么的。你怎么下来了?不多休息会?”
撇撇嘴,林曳晓绕过去,洗了手后回来拿起一张饺子皮,筷子尖轻轻一挑:“再休息下去,身上都快长霉了!”虾仁嫩黄蛋丝馅落入饺子皮,放下筷子三指合拢一捏,一个鼓鼓囊囊的饺子便整齐地排在了盘子上。
“你啊,生性就是坐不住。”
“我也是想过来帮帮你嘛,省得哪天你老人家生气起来,就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在你忙时不帮帮你,倒是我还无缘无故被冠上一个‘不孝’的称号呢。”
闻言,林妈妈拿起筷子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敲,佯装恼怒:“嘴贫!”
“嘻——还不都是您宠出来的?”
“是啊是啊,是被我宠坏了,早知道当年生下你时就该把你扔在路边。”
凑过去在林妈妈脸上亲了下,林曳晓笑:“您还不舍得呢!”
“啧啧……果真是越大越坏了,快去看看汤好了没,好了的话就把锅子端到一边去,把装有整鸡的锅放上去。”
“得令!”做了个标准的军姿,林曳晓跑过去将盛玉米浓汤的锅子端到一边,“我说妈,不过是一家人过个年,你怎么烧了那么多的菜?”
林妈妈倏边麻利地包着饺子,边开口:“就算是一家人过年,也得红红火火的,没有鸡鸭鱼,哪来的年年有余?”
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林曳晓掀开锅盖嗅了下鸡汤的香味:“是吗?但是去年这个时候,家里过年还只是简简单单的……”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呢?你老妈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吐了吐舌,林曳晓识趣地闭上了嘴,再也不多说其他的。依照她熟知林妈妈的个性,她当真会说到做到,管你是她老公、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惹毛了她,下场就是被当做垃圾一样地扔到门外,而且还不能吃晚餐!
“对了,晚上耀光的爸妈也会过来一起吃饭。”
“哎?!”林曳晓瞪大眼,一脸的惊奇,“叔叔阿姨他们怎么会……话说,他们在城里,大老远地跑来这穷乡僻地的,不会嫌麻烦?”
而且他们虽然是亲戚,但也好久没串门过了。一来路途遥远,二来严耀光的父母去了国外之后,只要有空几乎都会跑出去。这让身为单身上班族的林曳晓着实羡慕嫉妒恨,想人家老夫老妻还尽在人前秀恩爱,一口一个“哈尼”、“达令”的。
不过想来,他们也已经快有两三年没来往了,如今说要回来还一起过年,她还当真是惊讶到了。如果说林妈妈是贤妻良母的话,那么严阿姨就是潮妈了……
“只要人家不嫌麻烦就好,听说他们这趟出国还带了很多东西回来。”
“……哦。”那又不关她的事,说这个也是白说的。
“而且我听阿兰说,他们还要带一个人来。”
“哦。”反正也不关她的事,她洗她的筷子就好了。
“是个小伙子。”林妈妈淡淡加了句。
“哗啦——”筷子从手里脱落,像是被雷劈了那般,林曳晓僵硬地转过身。
抬头看了她一眼,林妈妈很淡定地低下头继续包她的饺子:“不是你想的那样,耀光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嘴角抽了抽,林曳晓突然觉得此刻的她是相当的无力。
她很想问那个镇定自若的自家老妈,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情报,为何连与他一起上班的她都不曾知道得如此之详细,还是说,在严耀光身边,林妈妈安装了眼线?甚至,连她心里的YY都看得这般透彻,她不禁想感慨与林妈妈的火眼金睛是如此之神了。
但是,如果他和严耀光不是那种关系的话,那么也只有那个俗套的原因了……
本来她还在想,回家的这几天,林妈妈怎么没有像往常那样问她关于恋爱的事了,原来早就备好了一手,难怪她会这么的自若,也难怪这段时间她会待她这么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看来,当真是母命不可违啊……
将筷子重新收回冲洗了遍,把筷子放进竹筒后,林曳晓把手擦干净,回头看着林妈妈忙碌的背影:“那么……我是不是该准备点什么?”
晚上七点,饭菜都已经端上了桌,电视机里正播着新闻联播,男女主持人笑着问候全国人民的安,操着一口清晰的中文播报着旧年这最后一晚是如何如何的热闹欢腾。
怀里抱着热水袋坐在藤椅里看着电视,虽然林曳晓的目光是落在电视屏幕上,但却没有焦距,仿若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苍白着脸,就这么悄然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手里的热水袋冷了也没有察觉。
自从那一晚的电话之后,她和刘俊涛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别说是电话,连一条短信也没有,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杳无音信。
这并不是代表她有任何的代表之意,也相信他绝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会想着他是不是过于繁忙、琐事很多,难免会有担心的地方。曾经几次想着打那个号码,却在按了那串号之后又把它摁掉,任手机被抛在一边。
只不过,现在她在老家,他……会找到她吗?
早知如此,当初在那通电话中就该告诉他,她现在的住址了……
七点了,再过一会儿便是全家吃年夜的时候,他,真的能赶得到吗?
今晚的奇迹……会发生吗?
“喏,换一个。”
被那一记低沉的声音给唤回心智,林曳晓回过神,对着站在她面前的老男人露齿:“嗯,谢谢爸。”
“你严叔叔他们还有一点时间到,你如果饿的话就先去吃点。”
“不,没事,反正也不差那么点时间的。”站起身把藤椅让给林爸爸坐,她绕到他身后,双手搭在林爸爸肩上。
闭着眼感受从肩上传来适力的手劲,林爸爸说:“自从你去到大城市工作之后,我就好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可以与专业按摩师媲美的按摩了,最近老是腰酸背痛,想想还真是怀念。”
“爸,要不我把工作辞了,回来陪你和妈好不好?”
“少来了,就你这性子能待在这里?”
“爸……”
话语被林妈妈的吆喝声给打断,只见着她拿着件艳红的以金丝绣着花朵的大衣出来,在林曳晓错愕的视线下,冲到她面前。
望着做事风风火火的人,林曳晓不解:“妈,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给你打扮打扮了,看看你,一身的灰,好像搞得跟做丧一样。”
“呃……”林曳晓语塞,却不知说什么才好,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着装,倒也没什么觉得不妥,再看看林妈妈手里的大衣,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妈,你该不会是……”
林妈妈点头:“没错,别小瞧这衣服了,当年你老妈我就是用这件大衣让你爸注意到了我,可见这衣裳的魅力,所以为了给你有个好彩头,你也要穿上。”
看了眼林妈妈手中的衣服,林爸爸咳嗽了声,脸上浮现些可疑的红晕,许是想起些什么事,别过脸不自在地拿过一旁的水杯喝了口茶水。
“不要!打死我也不要穿!”林曳晓斩钉截铁。
笑话!这种大衣放到自家老妈那个年代是风华绝代,但是今昔不同往日了,那个女人还会穿着这种艳俗的红四处招摇?还用金线绣着大朵的鲜花,怎么看怎么艳俗,搞得跟那种旧时的嫁衣一样,但就算是嫁衣,也总比这衣裳好看不止几倍!
让她穿这种衣服?打死也不要!
“来来来,快点给穿上,保证你好看!”拿着衣服,林妈妈笑容可掬。
“妈,还是不要了。”
“要!怎么能不要?妈向你保证,只要你穿上这衣服,绝对是风华绝代!”
“不要!让我穿上这衣服倒不如让我光了身子来得好!咦……”
一飞秒前还热闹之极的空气,以一种惊人得见鬼的速度迅速降到了零点。林曳晓推拒的手顿在半空中,与林妈妈还保持着彼此一来一往的姿势,眼神却蓦然泛起了剧烈的波纹,有些不可思议地一分分转过了目光。
“叮——咚——”
门铃声再次响起,像是在回应她心中的疑问那般,在安静的空气里,清晰得不容置疑。霎时间,似被一道雷劈了一下,她就这样僵硬地怔在原地,失去了一切反应的能力。
救星啊……林曳晓在心底泪流满面,感慨于对方来得及时,便挣脱林妈妈的手冲向门口。
抬手扣住了门栓,一分分用力拉开了门锁,“咔”一声轻响,锁开了。推开门,正要让门口的人进来,却在撞上那对黑曜石般的眸子时,浑身血管里的血液都往脑顶冲。
“轰——”似乎有什么在心底深处炸开,一时间竟只是以杵在门口的姿势呆立。
许多天来,默默藏在心底的想念与担忧蓦的涌起,如同大片玄武岩下炽热的岩浆,愈是激烈地翻滚,愈是流泄不出。打在门栓上的手一分分用了力,指骨泛白,她敏锐地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由大窘。
她,可是比他要大要成熟要稳重的人啊,这个样子怎能对得起多年来竖立起的熟女形象?怎能对得起她的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必须得冷静下来!
也许只是因为多日来的思念而造成的幻觉也不一定,毕竟他远在英国,而且,她都没有告诉过她现在的地址,他也不可能那么早会……
“晓晓。”
他清冷的声音,低低响起在门外,淡漠一如往日,却似带着什么深深敛藏的感情,在这一刻,几要奔涌而出。
“我……没有迟到吧?”
瞳孔轻轻一缩,她似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瞪大了眼怔怔望着眼前站立的人。
“你……”语未完,却已停在了喉间,再说不出一个字。
是他,果真是他,她没有看错,没有出现幻觉,他真的回来了,而且还找到了她的所在,和那晚一样,即便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也能准时找到她!
眼前,这个目光轻柔的大男生依然干净清爽,淡淡温暖的笑意清决漂亮,无瑕得让人嫉妒,却掩不住单薄肩膀和眼下阴影里让人心惊的憔悴。
他在家里……他在家里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何把自己弄得这般憔悴?
不应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没有迟到吧?”似乎想要得到答案,刘俊涛再问了遍。
林曳晓摇了摇头,唇角轻牵:“不,没有。”
笑容未褪,鼻子却微微一酸,眼前竟有些模糊了。她赶紧低头藏去了眼底莫名的伤感,退后一步:“进来吧,我爸我妈都在。”
低头注视着眼前还淡笑的女人,在她低头那一瞬间,她微微泛红的眼眶被他敏锐地捕捉到,即便她相拥笑容来掩盖,而他依然察觉到了。
刘俊涛觉得在心底仿若有一根针轻轻一刺,一时间许许多多竭力克制的情绪蓦然翻涌而出,行动在意识之前,手已经悄然伸出。用力一带,那具娇软身躯就这么落入自己的怀抱,而林曳晓低低的惊呼声皆被淹没在他臂弯无可抗拒的温暖里。
环住她的肩,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待到她身形微僵时,刘俊涛又再次使力,将她重新纳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