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晋承回去之后换了衣衫,带上木箱,进宫面圣。
皇上正在御花园,陪皇后赏景。荷花已败,菊花未开,只是那些树木依旧葱翠,可皇后看过,还是一声叹息:“皇上,这几日三王爷是否又来问您要兵权了?”
“这是朝廷之事,婉梦,你别给朕操心这个。”皇上脸上的笑立即没了,似是严肃说完,才又浮现起宠溺的笑意。
皇后起身,走到了皇上身后,替他揉了会儿肩,弯下腰,贴在皇上的耳侧,小声道:“皇上,你不该只想着我一个人,也该为社稷考虑考虑,朝廷一日未立储君,那些纷争一日就不会罢休。”
皇上伸手拍了拍皇后的手:“婉梦,我知道你是为了朕着想,但朕不准你想这些事,你只要安心地做朕的皇后就行了,这朝廷中的事,你就交给朕处理好了,放心吧。”
皇后见皇上话语说得如此坚决,只得叹息,再不相提。
就这时,福公公来禀:杭晋承来了。
皇上与皇后慌忙起身,相视一笑后,皇后俯了俯身子:“皇上,婉梦先回寝宫了。”
皇上点头:“去吧,等着朕。”
皇后带着一众宫女前脚刚走,杭晋承就随着福公公走到了皇上面前:“给皇兄请安。”
“五弟快起。”皇上亲自下腰将杭晋承扶起,随即便看到了杭晋承刚刚放于地面之上的箱子,“这里,难道就是……”
“对,里面就是猛何的首级。”杭晋承立即回禀道。
“好,好,这几天你三哥要兵权闹得厉害,这下朕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皇上听过杭晋承的回答,满意得朗声笑出。
而杭晋承随即开口:“那请皇兄将那三万兵士的兵权给臣弟吧。”
杭晋承突兀的开口打断了皇上的笑声,皇上上上下下打量着杭晋承,很久才开口:“晋承,你要这兵权做什么?”
“这是属于六弟的兵权,六弟现在死了,我当然不能让这些士兵流落到别人的手里,这兵权,我要来什么也不做,只当是个念想。”杭晋承瞥了眼皇上,但立即眼睑往下而垂,恭敬的模样。
“是吗?”皇上用心看过杭晋承,略一思索,“好,那朕就答应你,将那三万兵士的兵权托付于你……只是六弟……他已经死了,你还提起他做什么?”
“他就是死了也是我们的六弟。”听皇上那样一说,杭晋承立即不顾身份而道,声音也略有提高。
怒色在皇上的面庞之上一闪而过,但等转过身面对杭晋承的刹那,已经缓和过来:“好,你说得有理,只是能斩了猛何的首级是件高兴之事,你六弟……就先别提了吧,今晚,朕得设宴,好好犒赏一下你这位功臣,记得将你的王妃带来,哈哈……”
皇上说着说着,笑得爽朗。但皇上笑了多久,杭晋承就定定瞧了他多久,只等笑声停止,杭晋承才点头,并无喜色而道:“多谢皇兄。”
随后,皇上一个示意,立即有守卫将那箱子搬了过来,打开之后,腐臭之味呛鼻,那侍卫不禁皱起眉,可皇上却是面不改色,直接探过身子,将那已经腐烂的首级看了个清楚后才往后而退,示意盖了箱子,连连点头:“不错,的确是猛何的首级。”
而后,皇上朝着杭晋承走去,两人相对而站之后,皇上从怀间掏出一个瓷瓶,塞到了杭晋承的手中,然后再往前:“五弟,你下去吧,准备准备,晚上再进宫。”
杭晋承摩挲着手心那还带着皇上体温的瓷瓶,突然道:“皇兄!”
“怎么了,五弟,还有什么事?”皇上停住了脚步,略微侧身看着杭晋承,等待着他的问话。
可是杭晋承并没有转身面对皇上,只是看着手中的瓷瓶,深深吸了一口气而问:“皇兄,是不是六弟没有吃这药,所以你才要把他送到战场,哪怕明知道那一战,凶多吉少?”
随着这一番话,皇上的面色阴沉得厉害,但最终,皇上只是说道:“行了,今天这话,朕全当没有听到,五弟,饭可以乱吃,可话不能乱讲,以后,别给朕犯浑到如此地步!”
说罢,皇上便加紧了脚步,带着一群宫人离开。杭晋承听着那繁多却又不杂乱的脚步之声,对掌心瓷瓶几番摩挲之后,便欲扔到地上,可顿了顿,还是作罢,收到了怀间,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回到恭王府,杭晋承眉头锁得更紧,丫鬟如意看见,壮着胆子询问:“王爷,您都坐了很久了,您回来时候不是说过,晚上皇上会设宴,天色都不早了,王爷,您该准备准备了。”
“准备,我还需要准备什么吗?”杭晋承清醒了几分,却是反问,在见到如意唯唯诺诺的样子后扫了扫手,吩咐道,“你去,把王妃请过来。”
“王妃……哪个王妃?”如意惴惴不安地说完,就咬着嘴唇等待杭晋承的发火。
杭晋承只是一愣,竟很久未能开口。
“王妃,难道这个恭王府还有两个王妃不成?”而沈誉宁,就在杭晋承静默的时候走了进来,四处张望之后就自己坐了下来,可刚坐下,似乎坐得不甚舒服,甩手就将身下的椅子推倒,眼睛又朝着四处扫了一圈之后,干脆将桌上的茶具一推,直接坐在了桌面之上,脚儿边轻轻晃荡着边朝着杭晋承坐的那面移过去,沈誉宁居高临下地望着杭晋承,又重复了一声,“王爷,这个王府中还有另外一个王妃吗?”
杭晋承头略抬,对上沈誉宁的目光,不曾开口,一旁的如意已经吓得连忙点头:“没有没有,王府中只有您一个王妃,是如意多嘴了,是如意多嘴了。”
眼见着如意慌乱中眼泪都不断地流了下来,沈誉宁只当是不见,神色比之刚才更严肃了几分:“我要的是你的答案,恭王爷!”
终于,杭晋承站起来,对着如意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而后拉住沈誉宁的手想将她往下拽,可沈誉宁下了力气,一时并不能将她拉下来,杭晋承不由得高了些声音:“誉宁,别闹了!”
“闹?恭王爷觉得我有工夫闹吗?”沈誉宁趁着杭晋承手中气力略松,依旧坐在桌上开始晃荡着双腿,就趁着沈誉宁不妨,杭晋承再次用力,沈誉宁一下从桌上滑下,身子往前一撞,跌在了杭晋承的怀间,杭晋承一下将她紧紧抱住,可沈誉宁立即挣扎而出,拍打着衣裙,整理了一下仪容,而后冷冷问道,“五王爷,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那么,誉宁,你觉得你这样好玩吗?这根本就不是你的性格,你强装起来究竟是让我难受还是让你自己难受?”杭晋承的手已经自然地收到了两侧,看着略显激动的沈誉宁。
沈誉宁听罢杭晋承的问话,神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用手遮着嘴巴,故意娇羞一笑:“恭王府不好玩,王爷带誉宁入宫才是好玩。”
“若是入宫,只能是沈如锦。”杭晋承如实提醒着,替沈誉宁微微叹了一口气。
就如杭晋承想的那样,沈誉宁略是一愣,但马上就缓了过来:“无论是沈誉宁还是沈如锦,都是沈家的女儿,都有着共同的仇人……”
“所以,你要进宫,刺杀皇上?”杭晋承带过不舍与怜惜看了沈誉宁一眼,可是话语却是带了讽刺。
沈誉宁倒是没有想到杭晋承会回答得如此直接,但她也缓和得很快,立即也回道:“我早就说过,我跟你回来,是为了报仇,为了杀皇上,为了折磨你。”
随着沈誉宁的这些话,杭晋承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而等沈誉宁的话落,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她的鬓发,只是最后,手还是只伸出一半,便垂了下去。
而沈誉宁已经直视着杭晋承,好像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许久,杭晋承并未回答,就这样朝着门口而去,沈誉宁略微一惊,还是跟了上去。
从恭王府到皇宫,杭晋承再不曾开过任何口,就那样任沈誉宁跟随自己,从王府至皇宫。
等到他们二人到达时,晚宴已然是开始了,所以随着他们的到达,众人纷纷注视。
杭晋承与沈誉宁先行跪在了皇上跟前:“臣弟来迟,还请皇兄责罚。”
皇上不曾开口,三王爷将面前的酒一倒,慢慢悠悠地抢先说道:“五弟可是今日的主角,是我们东黎的功臣,皇兄又怎会责罚呢?”
皇上瞥了眼杭晋文,面露不愉,但马上隐去,立即笑着说道:“哪怕是功臣,但是迟到……也是该罚。”
皇上这样一说,众人都不曾想到,慢慢放缓了面前的杯盏,静心去听。
而皇上环顾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角落偏僻之处的贺敏身上:“贺敏,你说说,该罚你五哥什么。”
贺敏本是呆呆坐着,听到皇上喊到自己的名字,立即站了起来,茫然地看着前方。
皇上刻意将话语放得柔和一些:“贺敏,就由你说吧,你说罚五哥什么,咱们就罚五哥什么好吗?”
听过皇上的话,贺敏机械地点着头,将目光朝着杭晋承身上移去,瞬间,眼眶中噙满了泪花,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杭晋承走去。
“公主?公主?”离杭晋承近了,沈誉宁在一旁小声叫她。
可贺敏置若罔闻,还是一步步走来,周遭全都屏住了呼吸,被贺敏这样的举动吸引住,只有皇上的笑容慢慢变僵了,刚想拍案而起,皇后忙握住了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贺敏?”杭晋承也觉察到了不对劲,轻轻叫了她一声。
随着这一声,贺敏眼眶中的眼泪就那样流了下来,踮着脚去摸杭晋承的面庞,在杭晋承诧异的时候,突然扑了上去:“杭晋致,你这个坏蛋,你明明知道我回来了,为什么不来看我?”
“贺敏,我是五哥。”杭晋承抓住贺敏,将她从自己的肩膀上带下来,半蹲下来,对上她的眼睛,“贺敏,你看清楚,我是五哥。”
贺敏看着杭晋承的眼神空洞,茫然地点头又摇头,趁着杭晋承松手的刹那,缩回自己的手,又混混沌沌地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嘴中喃喃:“你是五哥,不是杭晋致,你是五哥,不是杭晋致……”
快到自己座位了,木莲连忙出列,伸手将贺敏搀扶了回去。
皇上的脸色极为难看,只是碍于众人在此,不曾发怒,喝过皇后递来的一杯酒,强将怒气压下,生出几分笑意:“贺敏今日身子不舒服的话就先休息吧,来人,扶公主回宫!”
贺敏还不曾答话,就有人来半推半就地将她带了下去。
沈誉宁看着贺敏离开的背影,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而这时,皇上的笑颜才真正展开,对依旧站在中央的杭晋承与沈誉宁说道:“既然今天贺敏放过你们,那朕也就不罚你们迟到了,快入座吧,别一直站着了。”
杭晋承谢了恩,便朝着属于他的那个位置而去,沈誉宁跟上,却依旧满是狐疑,可看了眼杭晋承,还是将问题压了下去,并不开口。
等杭晋承刚落座,杭晋文就已将杯盏举了起来:“五弟此行英勇,值得敬一杯。”
说完,杭晋文自己就举杯喝了一干二净。
杭晋承带着客气的笑容,也将杯盏举起,刚想说些什么,没想到杭晋文又一次开口:“虽说我对五弟是深信不疑的,但心中不免还是好奇,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皇兄将猛何的头颅拿出来,让大家瞧瞧,为五弟做个见证,这样就可以平息了皇上徇私的流言。”
杭晋文的话刚说完,在场所有女眷的眉头都是一皱,可杭晋文却是一副势在必行的姿态,从自己的位置上绕了出来,正对皇上,也不行礼,就此而问:“皇上,臣弟这个提议是不是很不错?”
皇上的手已然攥紧,可就在这个时候,皇后伸过手,牵住皇上,对他微微一笑,皇上缓和了一些,带过些许的沉思而道:“三弟这个提议的确不错,只可惜现在是晚宴,看那么血淋淋的东西实在是太煞风景。”
“敌人的头颅又怎会煞风景,看后该是大快人心才是啊!”杭晋文这次边说边问向四周,根本没有将皇上看在眼中的意思,“莫不是皇兄真的就如传言中说的那样,是在包庇五弟,为的就是将那三万兵权送给五弟?”
皇上强忍着怒火,将眼神投给杭晋承,杭晋承对着皇上略点了点头,便立即站起:“三哥的这番话却是错了,我今日才回到了皇城,今日才将猛何的头颅献上,就这么短短的半日时间,就会有流言传出吗?便是有,也定当是有人教唆,如此看来,皇兄该是彻查此事,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
随着杭晋承这番话说出,皇上的脸上又恢复了一些笑容。
可沈誉宁却在这时“腾”的一下站起,走到了杭晋承的身后:“皇上万福,如锦斗胆,见夫君与三哥谈论得厉害怕起什么芥蒂,所以也想插嘴说上一句。”
沈誉宁的开口,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皇上略略眯眼,凝望着沈誉宁,突然往后一靠,略有所思地点头:“弟妹既然有话要说,那就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沈誉宁微微一笑,走到了杭晋承与杭晋文的中间:“其实,三王爷与夫君说得都有道理,但如锦觉得,既然有那样的流言传出,那定要将这样的流言堵住,万不能以讹传讹,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请皇上将猛何的头颅拿出来,让大家看个明白,这样谣言自然会不攻而破。”
皇上与杭晋承都没有想到沈誉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纷纷看着她,沈誉宁却是在说完之后盈盈拜倒:“纯属小女子愚见,还请皇上定夺。”
说罢,沈誉宁便沉稳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对于别人投来的目光只如不见。而杭晋文看着沈誉宁的背影,微微一笑,满意点头后方又严肃了起来。
皇上将目光移到了杭晋承身上:“五弟,你如何看?”
杭晋承回神,立即摇头:“这头颅实在血腥,且过了这么多天,已经开始腐烂,再说,大家不过是看过猛何的画像,可画像和真人,若不仔细辨别的话,还是有差距的,所以,臣弟觉得,没有必要……”
“是没有必要看,还是不敢看?”杭晋文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皇上正是为难时,还是杭晋承先开口:“其实三哥又何必执着于见到猛何的头颅呢?早在几日之前,边关就有猛何遇刺的消息传来不是吗?那三哥还需要证明什么?”
“那也难不成,有人捡了一个现成的便宜。”杭晋文丝毫不肯松口,眼见杭晋承越是推托,眉梢扬得越高。